我是命案現場清潔師，在公司擔任特等掃地工，不知道何時能畢業的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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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起來稀鬆平常的清整工作，但就這個Case來說，對我們兩組都不是輕鬆的。
廚房內仍舊堆滿廚餘及垃圾，打開流理臺的櫃子，裡面有許多開過且發霉的麵條與乾貨，熱水瓶還插著電，但裡面早就沒有水；大同電鍋還亮著保溫的橘色燈光，內外鍋底則是厚厚一層黑色物質。我心想，那是持續保溫所造成？還是黑暗料理的實驗？
冰箱門上貼滿多年前超商滿額贈的磁鐵，每一個都發黑到難以辨識圖案。打開冰箱，裡面塞滿一袋又一袋不知放了多久的塑膠袋，食物早已變質出水，變成一包包軟爛的廚餘，冰箱蔬果室裡面還積著半滿的髒水。看到這樣的冰箱，誰還有勇氣把食物放進去？更別說東西能不能吃了。
不用為我們感到於心不忍，因為另一組的遭遇更加悲慘。曾經作為書房的房間，在頭燈照明之下，再次見識什麼是「滿坑滿谷」的垃圾。
清理收拾後，我看到書櫃裡幾乎都是資訊類的書籍，以及許多早期的電腦遊戲，書桌上則擺著許多文件，都在遺物整理師一一分類後裝箱。我們還在書房發現了一個方形的金屬物體，上面寫著大大的「飲料」二字，應該是早期擺攤用的保溫冰箱，打開後，裡面放著數十個蔘茸藥酒的酒瓶。
我心想，是有錢的時候喝高粱，沒錢就改喝蔘茸嗎？
眼見工作不會那麼早完成，到一個段落後，我們先到室外脫下裝備休息。防護裝備能有效隔絕汙染、保護工作時的我們，但也相對非常不透氣，所以當我們「全副武裝」在悶熱的環境下工作時，身體也早已不知被汗水洗過幾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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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仁趁著休息去買便當以及飲料，我們要把握時間填飽肚子。雖說吃飽是為了有體力，我不是那麼在意吃什麼，因為吃不太下，我就在一旁休息，邊等著大家吃完。
此時，有個老婆婆朝我走來，開始跟我抬槓了起來。
婆婆：「哎呀，你們清理房子很辛苦啊！我跟你說呀，某某住在裡面十幾年來，都沒有打掃過房子，也沒拿垃圾出來丟過。裡面一定很髒很亂吧？」
我：「裡面真的還挺多垃圾的。」
婆婆開始三姑六婆了起來：「我跟你說，某某是個養子，都沒有在工作，都是靠父母給的錢在過生活，每天都只知道喝酒抽菸，生活亂七八糟的，哎呀，難怪會這樣，人家說『寵豬舉灶，寵子不孝』，就像這個樣子。」
※註解：「寵豬舉灶，寵子不孝」是台語俗語，指過於放縱、溺愛子女，將會有不良的後果，為人父母者還是該好好教導子女正確的價值觀與做人的道理。
接著，婆婆話鋒一轉，她說：「你知道嗎？我現在都九十一歲了，就是因為我很注重身體，才會那麼健康，你們年輕人要跟我多學學。」
經常在工作時，都會遇到住附近的人開始跟我講述他們眼中的「某某某」，從生活方式到交友狀況，牽扯到政治混亂、司法不公，接著就開始從外太空講到內子宮，要是沒什麼意外的話，講個一兩個鐘頭想必也不是問題。
我不得不打斷這次的對話，我跟那位婆婆說：「婆婆你好健康，保養得好好唷，我得跟你多學習，不好意思，因為我們要工作了，那我先進屋喔，婆婆謝謝你。」說完我便趕緊的穿上裝備進入屋內。
我們進入了另一個房間。房間算是相當乾淨，地上散落數個紙箱，床上擺著幾件衣服、整理箱以及書籍，牆邊的衣櫃裡，有著委託人要我們幫忙尋找的收音機與錄音帶，都用塑膠袋包得好好的，沒有動過的痕跡。
最後，只剩下當時遺體所在的房間。
一打開房門，異味首當其衝撲鼻而來，接著蒼蠅開始在周身環繞、停留。當我們前進時，因需要能夠作業的空間，必須先清除一部分的垃圾，在不斷有蟑螂在身上爬行的同時，將數不清的酒瓶、零食與成人書籍迅速的處理完畢。
當我靠近床前，床上散落放著寫真集、香菸、零食與成人玩具。緩緩蠕動的蛆佔滿了床墊，血水在床墊上繪出一個人形；掀開床墊後，只看到放好放滿的粒粒分明、顆顆飽滿的蟑螂蛋；拿起床板，只看到地板上全是血水與垃圾……
此時此刻，我們沒有思考的時間，沒有說話的心情，只有加緊腳步進行，用最快的速度、最謹慎的態度把汙染的房間處理好。
這樣髒亂的房子，縱然尚未發生這樣的憾事前，想必也好不到哪去，但是卻能在此居住，或許，是我們覺得不方便，但是他已在此建構了一個舒適圈，改變才會讓他感覺不便。
只是酗酒、菸癮、懶散，導致生理機能的退化，垃圾、廚餘與蚊蟲，讓細菌滋生，使身體更加衰敗，在這樣的惡性循環下，健康每況愈下而不自知，悄悄的，死亡來臨，靜靜的，日漸腐敗，慢慢地，味道飄散。
房子因為經過屋主長期抽菸的緣故，到處都附著著焦油，讓各處門扇、牆面、天花板、窗戶及冷氣都失去了原來的顏色，在施打藥劑過後，污垢慢慢的溶解，隨著水柱的沖洗，天花板開始下起土黃色的雨，部分的水滴隨著壁面流下，深黃的水流就像惡魔的眼淚，眼淚流經過的地方，由黃變白。
各處的門經過沖洗後，還殘留著些許深黃的水珠，用手一摸，那黏稠的感覺，讓我詫異，是要抽多少的菸才能造成現在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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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結束，依照委託，我讓它回復原有的樣子，只是主人已經不在，老母親在我們的攙扶下進入屋內，慢慢的走著，看著他的家，流淚不語。
一個孩子，一個母親所思念的孩子，雖然不是親生的，但仍付出所有。溺愛，只為了讓你好好的生活，如今，願你安息。
母親的關愛，是一廂情願？還是會有所回報？
往生者已成了過去，但他的人生、他的生活方式，卻因為他的逝去而短暫成為人們現在談論的話題。如果大家真的在意，怎不是在人還活著的時候來關心呢？或許就不會發生憾事了。
我不過問往生者的以前，那已成定局，知道了又如何？傷感？悲嘆？惋惜？好好的面對眼前，處理好現下的問題才是重要。
後記
隨著時間的流逝，來到了奠禮的那天。 簡單、素雅的喪禮，在親戚的陪伴下與你道別，雖然與你不相識，因著緣分，我將您的遺體進行接運，把你的家打掃了乾淨，這次也讓我陪你走完這最後一幕。
火化進爐時，看著你的親戚對你大聲的喊「火來了！趕快走」，而老母卻在火化場外掩面哭泣，這時已呈現老年退化的父親就坐在椅子上，把我當成某人的孩子與我話家常，在混沌的心智中的老人，或許是這群人中最幸福的一位。
火化完畢，骨灰先暫厝，待得吉日在請罐晉塔，聽得親戚討論當天需得半夜北上，正不知找誰迎請骨函，又怕忌諱。
我說：「我來吧，大哥他沒有後代，年紀又比我大許多，讓我當晚輩在吉日送他晉塔，你們也不用舟車勞頓又怕有危險。」 這不是我的工作，我也不需要這樣做，但想表達一份心意，讓家人不要太過操心。
到了晉塔當天，我在暫存骨灰的地方和禮儀公司會合，以前是我引導家屬，現在是禮儀公司帶著我將背帶繞過頸部，雙手捧著骨罐，抱著沉重的骨函，一步步走著，每有不一樣的動作都喊聲提醒，路途中每個過程都告知你要跟上。
▲清潔師代替家屬將往生者晉塔。（圖／命案現場清潔師提供，請勿隨意翻拍，以免侵權。）
再遠的路程，都有抵達的時候。兩百多公里的路上與你隨行，抵達納骨塔後，你的堂表兄弟都在這兒迎接著你，因著禮俗，父母沒有在此相送。
你，想他們嗎？
你，愛他們嗎？
我相信他們真的愛你，願意對你付出一切。希望泉下有知，感受到親情無私的付出。 在法師的誦經聲下，我一同雙手合十，為你祈福，將骨罐放入塔中，望你安居。
延伸影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