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莊智勝/台北報導
「只要捏著衣角,我就安全了……。」從事殯葬業的網友張軍凱,25日在臉書上分享一則真實故事,一位患有腦性痲痺、以撿資源回收維生的柳大哥,某天深夜突然出現在往生室,顫抖地說著「我媽媽走了」。整個處理過程中,柳大哥的手都緊緊捏著衣角,因為那是童年時母親給他最最安全的記憶;雖然事隔多年,但張軍凱仍記憶猶新,2年前曾回到故地探望柳大哥,但他早已搬離,只盼現在的他,日子能夠過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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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軍凱說,22日當天晚上,自己在基隆殯儀館服務家屬做滿七,期間突然看到禮廳外有人在撿拾紙箱做資源回收,讓他突然想起了柳大哥,塵封了8、9年的往事逐漸浮現眼前。
張軍凱表示,當時自己在某殯葬集團中服務,駐守在台北陽明醫院往生室;一天夜裡,看著牆上時鐘顯示已經是深夜1點,心裡想著「今晚應該是『平安夜』吧,各科的加護病房、病患皆平安,往生室的專用的話應該也不會再響起了」,於是便帶著愉悅的心情準備洗澡,但往生室的門,卻在深夜時分突然被推開。
「原來是柳大哥啊!」張軍凱說,柳大哥先天患有腦性麻痺,家就住在陽明醫院附近,由於行動不便,平時都以撿拾資源回收物維生,每當往生室舉辦法會後,留下來的紙箱、瓶瓶罐罐等,都會特意留給柳大哥,就連家屬做完法事的供品,有時候也會讓柳大哥拿回家,由於他為人客氣、善良,殯葬業的同事也相當喜歡他。
見到柳大哥深夜到訪,張軍凱心裡不禁疑惑,開口詢問「今天沒有回收品喔,怎麼這麼晚才跑來?」柳大哥一時也未答話,只是緊緊捏著衣角,沉默半晌後才落下淚水,哭著說「我媽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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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裡除了震驚,也到此時才知道,原來柳大哥還有個媽媽生活在一起。」張軍凱隨後立即開著接體車前往柳大哥家中,一路上他都緊緊捏著衣角,口中不斷喃喃自語;張軍凱深知這時候家屬情緒需要抒發,因此也選擇不去打擾,只是靜靜地等待著他情緒恢復平靜。
在柳大哥的指示下,接體車開到了家門口,一開門映入眼簾的是堆積如山的回收品,「還有一股特有的味道,隨之進入我的鼻腔,那是我們送行者所熟悉的味道」,張軍凱穿越雜物,緩緩打開柳大哥所指的第一個房間,「也許是夏季夜晚特有的炎熱,也許是房子不通風的悶熱,更也許,是因為替熟悉的人來做我最熟悉的工作」,這時張軍凱的襯衫已被汗水浸濕,背部濕黏一片。
打開房門後,只見一位年邁的老太太面部朝下倒臥在地,「特有的味道瀰漫整個房間」,已經不需要再多作確認了,於是兩人便撥打電話報警,並請檢察官會同法醫開立死亡證明。
「5分鐘後,紅藍相交的燈光,刺眼地在我們面前閃啊閃的」,警察到場後,制式地問了幾個問題,隨後便入內勘查,並再度拿出筆記本詢問柳大哥,回家時是否有發現門窗被破壞的跡象;此時另名員警聽聞,竟脫口說出「不會啦!撿破爛的家裡沒錢可以被偷!」氣得張軍凱立刻怒目相視,但柳大哥聽聞後卻只是低頭沉默,手依舊緊緊捏著衣角,「不管柳大哥有沒有聽到,保持沉默,似乎對身處在社會底層的人來說,就是最好的保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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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警察程序處理完後,張軍凱先將柳媽媽的大體翻正並進行簡單的清理,「這時候我發現,大體臉部有瘀青,應該是跌倒時造成的,而且身體還爬滿了螞蟻,看了讓人於心不忍,沒有人希望自己的身體爬滿螞蟻,更何況是自己最敬愛的母親。」
待柳媽媽的大體運回往生室時,接到通知的同事們早已在車道上等待,「柳大哥跟在媽媽身後,跟著我們進入往生室,手從未放開過衣角,一直擰著。衣服擰著,不會有痛覺,但心擰著,卻很痛、很痛。」
整個工作結束後,已經是清晨6點,張軍凱坐在柳大哥身旁,輕拍著他的背安撫著。柳大哥緩緩地說,從自己懂事以來,就因為腦性麻痺,身體與別人不同,「別人可以輕易做到的事,對我來說卻很困難;我常常被同學嘲笑,甚至被欺負,只要我一回嘴,就會被打、被揍;我常常被指指點點,別人的媽媽會指著我,然後告誡她的孩子,如果不聽話,就會變成這樣!我講話很慢,說出來的話都結結巴巴的,別人也不想聽,久了,我也不想說了。」
柳大哥說,童年的那些回憶,自己根本就不想去記得,因為對他而言,那都是生命痛苦的來源,「但是,我唯一記得的,就是每當我被欺負,老師就會通知媽媽來學校帶我回家,走在回家的路上,只要拉著媽媽的衣角,我就知道我安全了。」
「假日的時候,我陪媽媽去菜市場賣菜,工作結束後媽媽都會帶我去雜貨店,掏出銅板買一罐汽水給我,我牽著媽媽的衣角,用吸管喝著汽水,那是我小時候最幸福的事。汽水好甜,只要牽著媽媽的衣角,就沒有人會笑我、就沒有人會欺負我了!」
柳大哥回憶,國中畢業後也沒有再繼續念書,而是選擇到工廠工作,但仍難以改變被歧視的命運,總是成為大家取笑的對象,「可是我只要捏著衣角,我就安全了;後來我去當修理機車的學徒,客人總是嫌我動作慢,甚至質疑我會不會修,我只要捏著衣角,我就安全了;晚上我去夜市裡賣花,喝醉的客人問他身旁的女孩,給她一千塊要她親我一下,我只要捏著衣角,我就安全……。」
這樣的生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直到媽媽老了,連菜也賣不動了。柳大哥為了照顧媽媽,只好選擇做資源回收,加上政府補助,勉強能維持生活,「每當我做完回收回到家,媽媽總會煮碗麵給我吃;有時候你們給我的供品,我拿回家後,媽媽跟我隔天就可以加菜。每每夜深了,我就會坐在床邊陪媽媽睡覺,我還是會捏著媽媽的衣角,捏著她的衣角,陪她說說話。媽媽總是跟我說著對不起,一遍又一遍,她說她對不起我,把我生成這樣;我會輕輕捏著媽媽的衣角,拍拍她的背,告訴她,我很好,沒有怪任何人,我們都會很好……。」
聽到這裡,張軍凱忍不住落下淚水,「我們總是在抱怨,抱怨時不我予、抱怨朋友對我們不夠好、抱怨天、抱怨地,但其實,我們已經很幸福了!」在告別式的前一天,張軍凱特別為柳媽媽化妝,將臉上的瘀青遮蓋掉,「也許這樣他在瞻仰遺容時,心情也不會那麼激動」;入殮當天,柳大哥拿著好幾袋媽媽的衣服,要放入棺木中給媽媽,還小聲地詢問,是不是能留幾件媽媽的衣服作紀念,「我想,當柳大哥想起媽媽時,或許只要捏著衣角,就能想起那段喝著甜甜的汽水、走在回家路上的幸福記憶。」
張軍凱說,這已經是多年前的往事,當時去世的柳媽媽75歲、柳大哥52歲,現在的柳大哥應該也已經60多歲了;大約在2年前,自己也曾回到陽明醫院附近,循著熟悉的路線拜訪柳大哥,但卻發現他早已搬離當時的住處,現在過得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本篇全文獲網友張軍凱授權,請勿隨意轉載,以免觸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