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陳怡伶、黃心瑀、林書荷、徐溱謐/專題報導
傳統觀念「死者為大」,人生最後一場典禮要辦得風風光光,請孝女白琴、五子哭墓、軍儀樂隊來送行;頭七前,家屬披麻帶孝天天念經、燒銀紙、紙紮豪宅、折蓮花,晚上還得硬撐輪流守夜,儀式繁多複雜,這就是台灣特殊的喪葬文化。用來緬懷往生者的告別式,卻夾雜著難以理解的行為,像是亡者過世8小時內不能移動,冰櫃也不能進,就算腐爛流血水,家屬也要在旁持續誦經,只因師父一句話「亂動亡者,魂會很痛,無法去西方極樂世界。」但這一切在修復師陳修將眼裡,無法認同又憤慨。
「坐在那邊念佛念到爸爸七孔流血,你還念得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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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修復師這行8年、「76行者遺體美容修復團隊」召集人的陳修將,修補過上千具遺體,看過許多家庭故事,也遇過家屬100%遵從誦經師父的指示,不準過世的爸爸進冰櫃與修復,要求他「這8小時內都不能動到我的親人」,一定要念經滿8小時才肯收手,不論他怎麼勸導都沒用,只能看著往生者腹腔腫脹「七孔流血」,聽著一旁家屬不斷誦經的他,內心可是百感交集。
在傳統觀念裡,往生者過世8至12小時內,是靈魂正在出竅的過程,神識並沒有完全脫離肉體,還帶有一些知覺,若是有人移動到遺體,亡者就會萬分的痛苦。他納悶說,這說法他不認同,因為遺體是每分每秒都在不斷變化,過程中會越來越腐敗,「那我們可以思考一下,若照佛教來講,如果一碰觸遺體,亡者就會有很多痛苦感覺的話,那選擇不把遺體放進冰櫃裡,硬要放在溫室8至12小時助念,看著遺體不斷發酵、腐敗,那亡者不是感覺更痛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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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受家人影響,從小跟著信佛教的陳修將,對於佛教「誦經助念8小時」這觀念也曾迷惘過,他還特地詢問許多出家的師父,想要找尋宗教規矩背後真正的用意。他透露,佛家講得是「隨緣」,師父給他的解答也幾乎都是「要講求隨緣」,那更應該看遺體存在的空間、溫度、空氣流通性、身體的狀態程度來做決定,「硬撐8至12個小時念經,對亡者而言並不是一件好事。」
面對家屬誦經8小時的迷信行為,陳修將都會嘗試去溝通,讓家屬能夠理解,但不是每次都能勸說成功,只能看著遺體腹逐漸腔腫脹,當腔壓一提高,血水也跟著擠出來。他無奈笑說,遇過蠻多這種案例,「有時候讓我覺得蠻憤慨的,寧願看著親人,看著爸爸身體逐漸腐敗、腹腔腫脹,換一個角度來講,不是說念佛沒有用,而是坐在那邊念佛念到親人七孔流血,你還念得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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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知習俗矛盾 在迷信中不願醒來
遵從傳統民俗,就怕惹上不該惹的禁忌,不僅害了後代,也讓往生者靈魂無法投胎,衍伸出許多無法解釋卻得遵從的行為;像是親人的眼淚不能滴到往生者遺體或壽衣,這說法一代流傳一代,聽著老一輩的人在靈堂內哭著反覆叮嚀,但沒有人知道背後的意義,只知道照做就對了,在傷心流露情感當下還得注意眼淚別沾到,小心翼翼地發洩心情。
陳修將語帶不解說,人會因為禁忌問題衍伸出很多作為,開始束縛本身的思考和行為,比如說親人眼淚不能滴到往生者遺體,那是因為怕亡者會不放心離開,待在家裡走不了,「那我們偉大中華民族思想也是蠻奇特的,既捨不得他(親人)離開,又怕他不走,這是我比較矛盾的地方。」
還有一個世代相傳說法,喪禮上見到蝴蝶、飛蛾,千萬不能驅趕、拍打,因為往生者靈魂附在昆蟲「回來看我們了」。告別式突然出現飛蛾,這說法難以解釋,理性的人會用科學來佐證,但信者恆性,認為往生者真附身在昆蟲上回來探望的人,或許對他們來說是一種心靈寄託,相信往生者還在他旁邊。
對於昆蟲附魂這觀念,陳修將其實相信的,但也不全然認同;他鏡頭前大笑說,他願意相信這習俗,但不太會用靈異、迷信的態度去看待,「我是覺得昆蟲本身有趨光性啦,牠會飛來也正常,但確實我們在每一個靈堂上都會看到比較大隻的飛蛾,牠們一停下來可能好幾天,都不會飛走,這是比較難以解釋的是部分。」
許多禁忌毫無邏輯與難以理解,就算知道背後矛盾,但依舊代代相傳幾百年,願意相信禁忌甚至過度迷性。陳修將認為,那都是因為人害怕死亡,對鬼神充滿了恐懼,開始衍伸出非常多行為限制,「我必須說禁忌的確是有的,像是必須尊重亡者、鬼神,我都覺得是這是要遵守,但在行為上,我覺得有時候應該詳細去端詳、破除本來的迷信。」
突破禁忌替兒器捐 但堅持「全屍入土」
深受儒家「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影響,孝道一直深植人心,保留全屍入土是對親屬的尊重;再加上傳統觀念裡,壽終正寢都是全屍,遺體若有某個部位損傷,那就會聯想到是死於意外,這樣死後魂魄會缺手斷腳、器官外露挖走,不是一個完整的「人」。全屍入土的觀念,也讓老一輩人不能理解器官捐贈,甚至不准孩子簽下器捐同意書。
陳修將也多次接觸過器捐的遺體,其中一案例是一名殉職的國道警員,生前並沒有簽屬器官捐贈同意書,但他本身是個社會責任感很重,器官被懂他個性的爸媽同意捐出,就更多的人。但在老一輩的觀念裡,遺體還是得完整入土,殉職警員爸媽仍是把大體送到陳修將這裡修復。
陳修將透露,基本上自己願意器捐的往生者,都比較不在意遺體的完成性,一般他遇到大多是年輕人生前事就先簽好器捐同意書,但有些長輩對傳統觀念比較堅持,之後會再請他復原孩子、晚輩的身體,讓孩子遺體完整入土。
對部分家屬而言是維護傳統觀念「全屍入土」,禁忌不能亂踩踏,但對他來說是還原亡者人性的尊嚴,與安撫家屬深層心靈。他認為,發生意外、天災人禍,這些都是非常殘苦的現實一面,最殘酷的事情是,當你面對親人發生不幸的時候,若最後一眼都不敢看,或者是一輩子記得最後一眼的死亡狀態,這是很很殘酷的,「他們做遺體處理,最深層的意義就是安撫家屬心靈,讓家屬與往生者最後的情感連結是好的、正面的,都能安然接受亡者最後一面。」
無神論→相信鬼神 不得不相信靈異
其實陳修將以前也是個鐵齒的的無神論者,雖然從小深受家裡影響信佛教,但他打從心裡根本不相信鬼神,聽到阿嬤說「黑暗的地方有鬼」,他更叛逆地往黑暗闖,證明這一切都是迷信的謊言,但他8年前踏入修復師這一行業後,開始遇到種種無法解釋的事情,像是夜晚常夢見亡者請求、感謝,在種種鬼魂託夢下,他才改變自己鐵齒的態度,願意相信世界上真有鬼神,也認為往者者會找承辦自己後事的葬儀社、修復師。
在無數個託夢中,陳修將曾有次夢到一人在樹上上吊自殺,那場景他從來沒有去過,超級陌生;隔天醒來後,他一早就接到要修復案子的電話,開車前往現場處理都沒有發覺有異,直到行駛進一條巷子裡,他才隱約發現現場與昨天夢境好像,最後走到自殺那棵樹前,才真正確定這是昨晚裡的夢境。
神奇的是,不僅場景與夢境一模一樣,連往生者的臉,昨晚也有在夢裡看過。陳修將透露,他一直深信亡者會選自己想要替祂服務的葬儀社、修復師、禮儀師,那次不論是地方、亡者的臉都與夢境中一模一樣,「但是你既然會夢到那個地方、夢到那個亡者的死亡方式,連吊的地方都是一模一樣,這就是讓我不得不去相信這世界上有比較懸疑的事情,指引我替祂服務。」
工人遭分屍20塊 連7天做夢被割碎痛醒
高雄2015年發生一起下水道工程意外,當時一名42歲蔡姓工程維修人員接到上頭指示,要在成功路與光復街口維修管線,但他一潛進下水道安全繩索突然斷裂,遭湍急水勢沖走,身體直接被水馬達螺旋葉片絞碎,屍塊漂流至7公里外的旗津中洲中區污水處理廠出水口,5小時後才被搜索隊找到。
4年前這起工程意外震撼社會,警方只能憑藉遺體推斷工人受害過程,但陳修將全體驗過了。他接到該起案件離執行日期,還有一個多禮拜的時間,這期間他連續夢見一模一樣的夢境,只是換不同視角而已;第一天他是個第三者,就像看著電影一樣,看著工人被水沖走,進入匝道慘被切割成20幾塊。
陳修將娓娓回憶道,他第一天就像看電影,第二、三天他從旁觀者變成主角,視角轉換成第一人稱,他成了亡者本人,如何被水沖走、刀子狠割、被匝道分屍都體驗過一遍,碰撞過程都能清楚感受,「撞到東西我還會覺得痛,被刀子割到我也會覺得痛,那一般來說做夢是不會覺得痛的,但那個夢境是真的會讓你覺得那是真的事情,我被刀子切到身體,然後我還會大叫,還嚇醒正在睡覺的太太。」種種夢境讓鐵齒的他,願意相信鬼神了。
尊重鬼神、相信禁忌卻不迷信:鬼沒這麼閒
修復師這一行也有許多禁忌,最主要就是尊敬往生者,不該有觸犯的言語與舉動。陳修將認為,這行禁忌蠻多的,觸碰到遺體之前一定得先站在旁邊合掌告知,「XXX先生/小姐您好,我是修復師,現在要幫您恢復遺體,過程中可能會有一些比較粗魯、不禮貌的動作,並不是有心要得罪您,請您見諒」,若對往生者講過這些話,接下來修復過程真的會比較順利。
但「鬼神」是個神祕、無法用科學證明的領域,往往一出現河水溺斃事件,總是有人提出「是鬼抓交替」,發生被害者無故失蹤,還是怪罪到魔神仔在抓人,所有事故源頭通通推給鬼就對了。
陳修將笑說,為何怕鬼,那是因為教育從小影響,就像阿嬤常跟他說「鬼會抓人」,鬼何其無辜,祂沒事抓人幹嘛,「你看那些鬼多衰,祂們路過而已,然後就被人家誤會說祂抓交替,鬼沒事就抓人幹嘛,你會沒事抓一個人回家跟你睡覺嗎?我們人都不會去做這麼無聊的事情了,祂鬼比我們無聊嗎,對不對,人家祂也是很忙的,所以我們不要再去誤解黑暗。」
深信有鬼神存在的陳修將,但卻不迷信,不把所有難以解釋的事情通通推到鬼身上。他語帶笑意說,他相信世界上有鬼,他也相信即便關了燈,鬼還是會在的,「受過優秀教育、現代科技的人,有一點腦袋的都能夠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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