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雪透露與早餐人初相遇時「某種神秘我無法解釋的理由,我想我已愛上了她。」(圖/陳雪臉書,陳昭旨攝影)
文/陳雪《同婚十年》
開始
那是二○○二年秋天,我已從台中搬到台北來,因為參加出版社的餐宴,遇見了當時也在那家出版社工作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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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簽書會上,或許是因為燈光,坐在台上,在我身旁的她,穿著大家熟悉的白襯衫,靦腆安靜,我總會想起我們認識那天,雖然事隔十年我已經記不得那些細節,可以記住的也只是她那樣安靜而專注的神情,那天我們互動很少,她也許只是輕笑了幾聲,沒有說話,但我必須承認,那天,某種神秘我無法解釋的理由,我想我已愛上了她。
但其實那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早餐人說,那年稍早,一次我的新書發表會,她與出版社朋友已到了現場,活動在二樓,但她在一樓上二樓的樓梯轉角聽見我說話的聲音,後來她離開了。
「我們之間一定會發生什麼事。」她預感。
我們之間發生的事,歡喜,狂喜,悲傷,悲哀,大起大落,陰錯陽差,莫可奈何,可以想像無法想像的情節都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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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浪漫與神秘的認識之初,我們從沒想過的,也無從想像的,是真能走到如今平凡深刻的相守,是如今這麼在臉書上,在簽書會場上與大家的相識,這是最美的禮物。
夜裡她回來了,總像好久不見那樣,我一直望著她,「喝酒了嗎?」我問,「只有喝冰咖啡」她說,「為什麼臉兒紅紅的?」我問,「不知道。」她說。
「你瘦了。」我又說。我輕撫著她的臉,彷彿時光凝住了,還是最初的那個西餐廳,她距離我很遠,但我看得很清楚,蒼白的臉上淡淡地雀斑,幽深的大眼望著你時會令人害羞想躲開,貓咪的尖下巴,我記得當時,人群裡,我想要把手伸得長長地,越過人群,去撫摸她的臉。
那是令人害羞的往事,使我高興的是,至今,我對她仍有當時的衝動,至今,她仍會專注地望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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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迢迢,莫忘初衷。
▲陳雪與早餐人歷經過各種滄桑,「無論經過什麼,我總是唸著那咒語,記得我愛你。」(圖/陳雪臉書)
第一部啟程
夢
許久沒這樣了,連綿的雨將我推進記憶深處,都是夢。什麼也不想寫,就一直看書。我在紙上用鉛筆記下幾個覺得喜愛的字詞,想起了我已經三四年不曾抄書,手壞了,我轉動鉛筆,彷彿手還是原來那樣,鉛筆很輕,字跡像是隨時都會泯滅。
我想起那年冬天,我們重逢,結婚,嘗試同居,那是特別冷的冬天,我因為病得厲害,冷風一吹全身都痛,那是度日如年的冬天,無法想像未來,空氣濕重如有形之物,鈍重,沉重,我總是連嘴巴一起張開,才能把空氣吃下肚,用以維生,呼吸竟有那麼苦澀啊!
那個冬天太冷了,我們剛搬到一個陌生之地,一直在漏水的屋子,災難片一樣的幾個月……如今有時我搭車經過那個捷運站,心裡都還會一跳,有時我會笑說,「那個無緣的房子」,真是無緣,我還記得那個屋子裡所有一切,卻不是喜愛的記憶。但是我記得我們度過寒冬,連那麼可怕的夢都能逃離。
有時會掉進各自記憶的黑洞,生命裡幾個痛點,早晨照著鏡子,驚訝於時間一層一層覆蓋而上的,竟有那麼多傷害,但有時看起來只像是一些歲月的刮傷,皺紋,斑點,陰影,笑一笑就可以讓它無形。有時遮蓋不了,竟定著眼睛看,看得眼睛都模糊了。
中午她出門,雨還是下著,後來我也出門了,大街上濕漉漉的,我一下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在街邊躊躇了一會,這幾天都被惡夢偷吃了,腦子被蛀空,只記得一些淡淡的,說不上來的印象,我讀了許多書,抄下許多字眼,那些字句在睡夢中自己組成了一篇長長的文章,像是不可能寄出的信。
記得我愛你。
我記得我愛你。
我記得那個無緣的房子,那些悲慘的日子,我記得我們如何走出那惡夢的迷宮,奔逃到陽光充滿的地方,那是一個咒語,別忘了那個咒語。
窗外的狗吠了,我又回到屋子裡,吃飽了飯,把頭髮洗淨,無論經過什麼,我總是唸著那咒語,記得我愛你,如果將來我把什麼都忘卻,你要提醒我,如果將來我看起來變得可憎,請你提醒你自己。
我們是相愛的。
我想雨快要停了,落在樹葉上的雨絲勾連纏結成蛛網曾經纏住我,我醒了。
我想像夜晚你會像個新人那樣走進屋子,世界濕亮亮的,每一件事都從頭來過,陽台植物很好,發生病蟲害的甜羅勒,像被烤乾似地突然枯萎的九層塔,剪掉枯枝敗葉,它們終於都活回來了。
我要重頭開始愛你。
每隔一陣子就一次。
像花開花落隨著四季,春夏秋冬,物換星移。像是一種永恆的,必然的事。
記得我愛你。
請跟我說一次。
無論是流著淚或帶著微笑,
我們都會一直走下去的。
▲陳雪與早餐人已於2019年5月24日登記結婚。(圖/記者李毓康攝)
相遇
如果不是遇見你,我不知道我會過著什麼樣的生活,成為怎麼樣的人,但我想,我終究還是會遇到你,並且成為現在這樣的人。
▲同婚十年,陳雪早餐人在各種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日常中,找到彼此生活的平衡點。(圖/取自陳雪臉書)
只想跟你談戀愛
昨晚阿早對我說,「好想談戀愛啊!」
我心中雖然一驚,但還是裝作平靜地說:「好啊!想想辦法。」
早:「但是我是想跟你談戀愛。是你喔,不是別人。」
我心中又一驚。「可是我們已經在戀愛了啊!」
早:「對啊,可是我說的不是這一種。」
「不是老夫老妻這種嗎?」
「好像是也好像不是。可是我們又那麼好。唉,你知道的嘛!」
我好像知道啊,那是一種只存在戀愛之初的感受,那種全身心的投入,因為投入而產生的強烈想像,對方所有一切都成為你生活的重心,她的聲音、笑容、舉手投足,都是世上最美的,你迫切想知道她的過去,你急切地想要了解、發覺、認識你還不知道的他,而她也以同樣的強度回應你。
那時你們的天地初開,萬事萬物都還沒有名字,一切都有可能,一切都正在開始。
「但我只想跟你談戀愛。」阿早說。
「我也是啊!」我回答。
我們的愛已經翻過一重又一重山峰,穿過沙漠、叢林、荊棘、最艱苦的荒漠,走到平靜市郊,尋常的巷弄裡了。這是一種跋涉過千山萬水才能到達的平靜。我們很珍惜。
我擁抱著她,還是可以戀愛啊,調動出我們記憶裡那許許多多的場景、畫面,那一切都還栩栩如生,彷彿仍在目前。
「我們現在這樣很好。」阿早說。
「不想談戀愛了啊!」我逗她。
她笑了。
我們已經戀愛過好多次好多好多次了。
我們現在這樣很好。
★本文節錄自印刻文化出版《同婚十年:我們靜靜的生活》,作者陳雪,從惡女成了療癒系人妻,終究習得如何在安靜又明亮的關係中安住。從公開結婚、相處磨合到婚姻合法化,在愛的路上跌跌撞撞的十年同志婚姻,陳雪與早餐人已於2019年5月24日登記結婚。
十年是一條時間長河,而這也是一本時間之書,是陳雪對生活逐日的紀錄。同婚十年過程裡有爭吵、磨合、彼此照顧、相互理解的過程,除了彼此對關係的堅持,也記錄了台灣社會爭取同志婚姻合法艱難奮鬥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