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租3K住2.5坪「積水地下室」 北京鼠族悲歌:每年雨季都可能淹死
檸檬小編這麼說
在北京有一群貧困的鼠族,住在高級百貨和精緻社區的陰暗地下室,
隨時可能被驅趕、惡劣的居住環境還不時面臨火災、淹水等危險。
他們是所謂的低端人口,卻是撐起繁華北京的大多數。
文/派屈克‧聖保羅Patrick Saint-Paul(法國《費加洛報》駐北京記者)
譯/陳文瑤
潛藏危險的地下空間
宣傳部連地下通道的牆面也不放過。穴居世界鱗狀剝落、長滿壁癌的牆面,糊上了一張張海報,展示著乾淨現代的停車場和一塵不染的走廊,上面的標語完美將現實顛倒。它們是中共運用庫埃自我暗示療法的展現,偏偏這裡的居民根本不信這一套,什麼「打造和諧的地下空間」、「地下空間的使用應當滿足社會上非營利工作的需要」,接著又自打嘴巴,來個「地下空間是軍事防禦基礎設施的一部分」、「地下空間禁止出租」。
地底生活讓鼠族飽受多重折磨,比如:心理障礙、焦慮抑鬱、皮膚病以及呼吸系統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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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地方不適合養孩子,」今年二十三歲的辛玉說道,她身上的運動服讓人聯想到北京奧運中國代表隊的服裝。「我們在安徽鄉下的房子有六十坪那麼大,空氣又新鮮。我女兒在這每天只想著一件事,就是跑到外面透透氣、曬曬太陽。」她正要帶她一歲八個月的女兒去散步,小女孩已經跑往出口。
貼在另一個走廊轉角的告示,若非內容跟安全有關,不如當作卡通漫畫看待就好,因為上面寫的跟地下室的使用情形完全相反:「勿擋住出入口」、「勿將門窗裝設在出入口」、「勿在出入口或樓梯堆放大型物品」、「禁止使用電爐、電暖器及多孔插座」。旁邊還依照警示內容,畫上了爆炸和燒黑的電視、暖氣機。另有一些泡在淹水停車場裡的車子照片,上頭加了警語:「下雨時,救援隊須迅速封鎖停車場與地下室出入口,並疏散人群。」
這類破舊住所經常有意外發生,但就像車禍事故、輕生、移民國外的有錢人家有多少,或是異議人士與受到監禁的新聞記者數量,政府從來不會公告官方統計;就算有也是作假的數據,包括北京地下室內被淹死及火災罹難者的人數也不例外。中國政府就跟每一個獨裁政權相同,視揭露社會現實的種種敏感數字為眼中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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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聽說過淹死人
雖然如此,中國媒體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報導在北京臟腑裡淹死或燒死人的事件,只不過依然無法防止底下情事:租戶繼續在走廊用小電爐煮飯炒菜,一條延長線上插滿電器,也不管電線外露、用電超載或是線材老舊;冬天照常用電暖器取暖,即使這就像將一顆定時炸彈擺在身旁。看著這種種景象,我們無法不去思考中國那些工廠爆炸起火而導致上百名工人喪命的事件,正是由於無視安全守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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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一條人命,在中國跟在其他地方價值有別。利益誘惑更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官商勾結、貪汙行賄凌駕一切規範,在這無限上綱的國度釀成大規模災難。夏季暴雨已然造成大量的傷亡,雨勢洶洶來襲,睡夢中的「鼠人」往往逃不過一波波惡水。逃生樓梯間早被改造成公共儲藏室,堆滿了家具;樓梯扶手掛滿衣架充當臨時吊衣桿,樓梯則擺滿了鞋子,簡直是盜獵者也想不到的完美陷阱。
「淹水的時候,你們有什麼應變措施嗎?」我們問。
「我們這地下室從來沒聽說過有人被淹死。」眼前的鞋商慶幸地說道,他來自山東,在這裡住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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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的時候,我們會備好一袋袋沙包,堆在每個入口和停車場斜坡那邊,防止雨水流進地下室。這是一場大戰,人人都捲起袖子幹活,有時候雨下一整夜,我們就要忙一整夜。」
到目前為止,他們的行動都成功防堵了災難。但是就算逃過水災,地底住戶還得注意漏水造成的影響:下雨期間走廊會有一到兩米深的積水,挾帶著外邊的泥沙,混合著鞋子汙垢、清洗碗盤或盥洗室之類的用水;等到積水退去,便見成片泥濘骯髒,地板瞬間淪為溜冰場,稠稠糊糊的地面又溼又臭,成了蚊蟲產卵繁殖的溫床。
「那住地面上的人呢?他們會適時伸出援手嗎?」
驚愕的眼神回答了一切。這個山東人身材魁梧、髮色烏黑,擁有中國前景看好的小生意人的一切行頭,腰上掛著iPhone,牛仔褲和球鞋都是名牌。他還不確定我們是不知死活的蠢蛋,還是公然在嘲笑他。
「那雷鋒精神呢?不是說要服務人民嗎?」我們正經地追問。
這次,他認定了我們下來只是為了講低級笑話羞辱他。鞋商擠出個含糊笑容,然後轉身當著我們的面一把拉上橘色厚重的門簾,跟他女兒大聲講起話來,她原本在走廊用懷疑的眼神盯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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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們非常沮喪,準備放棄的當下,竟又遇到了蘇瑩。距離上回碰到她已經一年了,那是二○一四年夏天,我們與鼠族第一次接觸,也頭一遭進入北京的地底迷宮。當時我們擔心很快會被趕出去,所以假冒成社會學家,故作鎮定、一派輕鬆地逛著,可惜不到兩小時就被渾身酒味、大聲嚷嚷且跟走廊上鄰居念個不停的一個醉漢給拖了出去。被迫撤退的我們一無所獲,只得乖乖地離開。
這日子總會習慣的?
那年,蘇瑩三十九歲,是清潔工,跟丈夫在北京安頓下來不過六個月。講起她留在山東村子裡的十五歲女兒和七歲兒子,她的眼淚就掉個不停。
「這日子我們會習慣的。」她嘆息一聲,又說:「我們這般犧牲,無非是希望他們有個美好的未來。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將來得跟我們一樣過這種日子,跟老鼠似的。我的女兒想當個中文老師,我們希望有錢可以供她讀書。這就是為什麼我們要來北京。」
她的丈夫應徵上街道清潔工,而不到兩坪半的小窩已經是他們能負擔的極限了。簡陋的小廚房裡有具瓦斯爐,沒有對外窗戶。一個月租金六百五十人民幣(編按:約新台幣3053元)。天花板上綁著許多繩子,用來掛晾各種衣物,活像一張蜘蛛網。
我們去拜訪那日,她負責打掃的辦公室員工給了她兩個吃沒幾口的餐盒,便這麼當作是接待我們的晚餐,因為她跟丈夫忙得分身乏術。我早就再三提醒愛麗絲,要是我們跟蘇瑩問起她的孩子,對方一定會崩潰。但那天,愛麗絲仍然被她的反應嚇到了。
「這是我們這一行比較有爭議的一面。」我站在愛麗絲旁邊解釋著,「有時候我們知道一問下去受訪者會哭,但我們還是得問。」
「怎麼有人能夠這樣生活?這真是讓人難受。我知道還有比這更嚇人的,但看到她光為了兩個從工作地方帶回的餐盒,因晚餐有著落就又開心起來,我覺得好可怕。這是侮辱人啊!」正當優優仔細聽著蘇瑩的回答時,愛麗絲咕噥著。
然而,蘇瑩臉上帶著笑意,指著房間裡兩個臨時床墊,屈辱與否她早已不在乎。
「我真的好幸福。下星期孩子就放暑假了,他們要過來找我們。」她真情流露。
*延伸閱讀:被警察趕進狗籠驅走!北京低端人口無奈:尊嚴不是人人要得起
作者:派屈克‧聖保羅(Patrick Saint-Paul)
譯者:陳文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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