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高一生」白色恐怖時期被捕 他求學備受歧視 228遺族認同難
檸檬小編這麼說
著名的鄒族教育家高一生,是228和白色恐怖的受難者之一。
藉由回憶出發,高一生的第五子高英傑寫下了
對父親、228事件、以及白色恐怖時代的追憶……
文/高英傑(228受難者高一生之子)
不要殺我!
228蜂起,各城市成立處理委員會,接收警察和治安系統的人力與物力,維持治安並且保護外省人。但是民眾積壓了2年的不滿需要宣洩,因此不管青紅皂白,只要是外人,就加以痛打。
A君是廣東人,也是唯一在達邦國民學校服務的外省籍老師,有一天走到「見過天皇的吾雍」家前面,吾雍故意把山刀從刀鞘中推出;這個開玩笑的動作,被A君認為是原住民想要報復,嚇得往里佳村方向逃亡。他的逃亡路線和縣長一行人尋求保護的路線剛好相反,後可能因山路陡峭導致體力不支而昏倒在路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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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生所主任杜孝生醫師,接到消息後前往急救,正要打針時,A君突然回過神來,可能把大型針筒看成了什麼,有氣無力地說:「不要槍斃我!不要槍斃我!」
台中下行列車
父親被捕那年(1952年)的九月中,我和10位鄒族少年前往台中簡易師範先修班(補習班)就讀,班上共有40多位包括鄒族、泰雅、布農等在內的台灣西部山區原住民學生。這個班級是台中師範為了儲備原住民小學教師而設立的預備班,只要修業1年,即可直升台中師範簡易科(4年制),準備回家鄉服務。
▲高一生與家人(圖/翻攝自維基百科)
學校的佈告欄天天都有政治情況報告,也時時公布原住民的匪諜、貪污、叛亂等案,因為父親的案件也在列,學校老師同學對我異樣眼光的投射,或刻意疏離的動作,都使我了解自己所處的環境和地位。雖然功課名列前茅,也受到幾位恩師的保護,還是免不了受到同學欺辱與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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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3年,先修班奉令解散,依成績先後,幸運被分發到台中第一中學(日治時的台中一中)初中部。當時的一中,除了優秀的台灣籍學生從中部各地考進來之外,也是當時外省籍子弟、華僑學生、山地籍學生指定就讀的學校。學校人數多、接觸面廣,除了級任老師之外,政治層面的話題已經很少出現在生活中。雖然嚴禁說日語,但台灣籍和山地籍的學生依然會大膽說上幾句日語、唱日本歌。其中有幾首是父親教我的童謠,哼唱之中,使我益發懷念起離家1年多的父親。
學校有一位中俄混血的女老師,黃昏時常常在教室裡拉小提琴,我常和幾位同學前往聆聽,夢想有一天也能夠和她一樣拉小提琴!可能我頻頻聆聽的緣故吧,有一次她突然以我想像不到的鄙視口氣問我,你這個山地生怎也喜歡西洋音樂?
我回答,我不但喜歡古典音樂,現在學校午休播放的「貝多芬第2交響曲」唱片,還是我從山上帶來的。老師又驚訝又懷疑的表情,充分顯示當時教育工作者對原住民狀況了解的缺乏。
想念父親的心思,不因功課的忙碌而消失,無罪開釋的期待在心中縈繞,租1部腳踏車,到距學校2公里的台中車站月台,目送下行(南下)列車,變成每個星期天的例行公事,希望見到父親的身影……雖然最後希望落空,但父親留給我的回憶,永遠烙印在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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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1年,我從台灣省立嘉義師範學校畢業,開始擔任小學教師的工作。雖然無法在家鄉服務,但假日回部落時,感覺已變得不一樣,開始得到許多父老的接納與關心;排斥過我的同年齡層的人,也改變了原有態度。村裡比較正直且膽大的客家人,直接說父親是無辜的、被陷害的;這種人在威權統治時代少之又少,而且相當冒險。這時,官方及學校還相當限制我和3弟英輝的行動與言論,但台灣的大環境似乎已有風雨欲來、面臨改變的跡象了。
▲高一生(圖/翻攝自維基百科)
1983年,在學校的聚會裡,從外地來作客的外校校長,當著來賓和在場的原住民與教師面前說,阿里山鄉的落伍是高一生造成的,他沒受什麼教育,政府給他鄉長的職位該滿足了,還要反叛政府。在座的賓客大都知道我是高一生的兒子,而且還是這學校的教務主任,所以場面非常尷尬。我告訴他說高一生是日治時代台南師範畢業的,他竟回答說日治時代的原住民教師,講習幾個月就可以當了。
這件事之後,我和3弟英輝開始蒐集父親的相關資料,台北的陳素貞老師也正好開始做田野調查工作,於是從陳老師那裡取得父親畢業名冊一紙,裡面詳細記載了入學和畢業年度。後來影印寄給教育界同仁,讓動不動就說我是某某大學畢業、某某師範畢業,證件於戰亂中遺失的人事做些參考吧!接著,台灣公共電視台拍攝《台灣百年人物誌—高山船長高一生》時,又從台南師範取得父親親自用毛筆書寫的入學願及其他珍貴資料,對父親求學的情形有了更深的了解。
大正5年(1916年),父親進入台南州嘉義郡阿里山蕃達邦蕃童教育所,大正11年(1922年),嘉義尋常高等小學校尋常科4年級入學,大正13年4月14日就讀台灣總督府台南師範學校普通科5年及演習科1年,昭和4年(1929年)4月卒業,隨即擔任達邦蕃童教育所教師兼駐在所巡查。
▲1951高一生、樂信·瓦旦與湯守仁於阿里山賓館(圖/翻攝自維基百科)
從父親僅留的1本手冊及3本已遺失的《潦倒時代手記》(どん底時代の手記)留下的照片中,可以想像父親在日治時代16年當中,扮演鄒族人、日本巡查、教育所教師等3種角色是多麼困難的事。那時候,內有大哥英生(Hideo)罹患腎臟病,情況時好時壞,還要照顧大批親戚及食客;外有部落文化與行政體系的衝突,加上部落人對破除迷信及廢除家屋葬等工作的消極態度,父親經常處於兩難困境。
戰後參與228事件,勸導族人前往新美、茶山等地移民,加上高山族自治縣的構想和連絡,相信也遇到了許許多多困難與挫折。我真的想像不到極度繁忙的父親,還寫了多首有關登山、打獵、激勵、移民的歌曲;在兒女面前和母親合唱〈荒城之月〉、〈月之沙漠〉、〈海濱之歌〉時,其祥和的態度、自然的神情,真難想像當時的他其實心神煎熬。
當我唱他為孩子們寫的〈青蛙醫生〉時,溫馨感謝的回憶充滿我心中。懷念!懷念父親,好想回到台中火車站目送下行列車,想像列車在車輪轉動的聲音和汽笛聲響中,慢慢消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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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英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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