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丁呷麵|曾政承生錯時代?電競選手沒成就是政府的錯?

文/胖丁呷麵

2001年擊敗南韓選手姜秉乾,奪下WCS《世界帝國2》冠軍的「電玩小子」曾政承,回國曾風光一時,擔任政府反毒大使後便銷聲匿跡。直到2012年TPA台北暗殺星奪冠,當時媒體藉機訪問他,沒想到曾政承受訪表示,現在是個只要「月薪3萬就好」的卡車司機送貨員,「我也不少歲數了,再玩就會餓死。」

見到昔日的世界冠軍變如此,當時不少網友都嘆說他「生不逢時」,輿論風向上也不少人指責政府,說當年的政府沒有給曾政承一個好的機會,能夠繼續在電競圈繼續貢獻。「政府唯一關心的一次,就是請他擔任反毒大使」曾政承父親如此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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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近期一名台灣實況主Cheap卻有不同的看法,他在影片中評論,當時的大環境並沒有對曾政承不好,Cheap指出,曾奪冠後陸陸續續賺了260萬,是因為他自己沒有理財規劃、過度揮霍,加上玩物喪志,一回國就勤跑代言活動,生疏了練習,導致他身手退步許多,從此淡出舞台。

對於這番指控,曾政承也在私人臉書(隨好友將其轉貼到PTT)上回應,他就澄清當年拿到的獎金與廠商代言費,前前後總總大約只有84萬,連100萬都不到。

但既然曾有賺到一些錢,是既得利益者,那政府的責任又有甚麼責任了?當電競圈不斷指責「政府不支持」時,政府是不是就要掏錢幫忙?本文試著以曾為例子,試著探索為何政府需要幫忙電競選手?原來有電競才能的小孩其實需要的並不只是錢,而是需要一些認同與輔導,改善社會氛圍、教育體制,而這些都不是一個民間公司可以做的,能做到的,就只有政府單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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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競選手的練習環境與心態

在2000年時,網際網路與個人電腦並不像今日這麼普及,也就是說,當年曾政承其實大多的練習時間都是在網咖度過。「我當時只是一個小屁孩,很愛玩世紀帝國的玩家,沒日沒夜地玩,我沒想過會拿冠軍。」

在當年,大部分的家庭都買不起電腦,網咖與網路費也比現在貴,練習一個月要上萬元是人之常情,也就是說,當年的電玩高手想要「出國比賽」,勢必要自費高昂的練習費用。

在心態的轉換上,選手還沒參加比賽前、拿到名次前,自然可以把這些網咖費用都當作是娛樂費,用「反正就是玩嘛」的心態看待。但當曾拿到世界冠軍後,他的心理已經成為一位「選手」,當他玩遊戲不再是為了樂趣,而是為了奪冠時,一次又一次的網咖錢就像是賭注,隨後發現成績不理想時,他開始猶豫了,是要繼續賭,還是要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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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來說,曾就是投資失敗了,當他後幾年再戰《世紀帝國II》《神話世紀》未果時,他勇敢認賠,選擇不再打電玩比賽,賽場上本來就沒有永遠的贏家,人生不可能沒有遺憾,曾只是做出了當下他覺得做好的選擇。

如今來指責選手練習不認真,還是玩物喪志種種,都只是打嘴砲而已,因為在這個年代的我們,完全沒有辦法想像,那個年代的電玩高手,為了參加一個比賽,身上要背負著多少壓力。

沒有後勤團隊的幫忙

據曾政承友人在PTT上的轉述,他說在2001年能在WCG奪冠,要感謝當時在台灣認識的世紀帝國好手,「我不是最強的,我只是有機緣認識了當時最強的玩家,一起練習,一起比賽」。

到了隔年,被曾打敗的韓國選手姜秉乾就成功上演復仇記,在比賽中擊敗曾政承。當然輸了就輸了,除了技術不如人有甚麼好說?必須要說的是,曾政承奪冠的那年(2001),正好是南韓電競協會(Kespa)草創之年,在當年,曾政承在比賽時,還一度抗議有韓國主播用韓語直播即時講解曾政承的打法(怕給韓國選手聽到,有作弊嫌疑)。

先不論是否這是作弊行為,但我們可以看出來,韓國在電競比賽的動員與組織規模上,是遠遠超過同期的台灣。

▼韓國官方的Kespa協會,甚至每年都會公布選手平均薪資,甚至有職業公會的功能

在資訊不對陣的那個年代,曾政承用奇招拿下2001年WCS冠軍後,韓國早就把曾的研究的徹徹底底了。當孤軍奮戰的戰士,遇到敵方的「總體戰」時,台灣選手很難不被擊落馬。

在今日,Kespa還會協調各大私人戰隊之間的資源分配與練習時間,甚至是帶一整組韓國廚師負責選手膳食,好讓韓國選手不會有水土不服的問題;甚至在選手與公司有勞資糾紛時,Kespa還會代墊薪水先行付給選手。
而台灣的情況就不太一樣了,協會的存在不是選手教練與隊伍間的潤滑劑,而更像是「絆腳石」。

當鄉民整天都在講台灣就「沒有協會會更好」的同時,仔細想想,為什麼韓國可以做到這麼好?

▼韓國的明星選手Faker,早年的實況約也都是透過Kespa接洽的

心態調整與相關產業的職缺

不像體育選手那般單純,由於電玩遊戲世界變化萬千,今年當紅的遊戲明年可能就不紅了,更何況遊戲還會「改版」,讓選手前一年所練都完全白費,因此對電競選手來說,除了遊戲技巧的精進以外,更重要的是心態上的建立,甚至可以說,所謂的「電競專業」,其實就是指選手有良好的心理素質,能夠不斷放棄舊有的事物重來。

曾政承自2001奪冠後,隔年《世紀帝國II》未有好成績,直到2003年他參加Hinet比賽,比的卻是《神話世紀》。用現代的角度來看,曾做出這樣的遊戲轉換與調整,儼然就是職業電競選手的表現。翻開WCG的歷年比賽項目,自2003已不再比《世紀帝國II》,甚至連《神話世紀》2004年都不在比賽項目之中,曾可能就是在「擅長的遊戲」已經都逐漸式微的情況下,選擇退出電玩比賽的舞台。

▼2017年施文彬聯絡曾政承未果,曾選擇低調過生活

在今日,大部分的電競選手也可能會遇到這樣的問題,遊戲會式微,他們必須轉換跑道,甚至要清楚知道,何時該卸下選手身分。大部分選手選擇退役經營實況,像是台中閃電狼電競團隊的前領隊四葉,也曾經是星海爭霸的選手,最後他隨著星海類型(RTS)遊戲的式微,他跑來當英雄聯盟戰隊的後勤,沒想到還闖出一番成績。


就算遊戲沒式微,只要選手一段時間沒有辦法上場,在台灣,戰隊都會輔導相關選手轉戰隊內後勤,就算沒辦法上場打比賽,也能在戰術上,甚至是生活起居上照顧選手,因為有當過選手的經驗,經歷過那種痛苦,所以知道選手需要甚麼幫助。有的電競公司甚至會將選手拿到的多餘的薪資,一部分幫他們定存起來,甚至提早幫他們規畫理財項目,因為他們知道,年輕的選手心思不夠縝密,很有可能提早把退休金花光光了。

曾政承自2004年淡出電玩比賽時,當時也並沒有直播產業,也沒有遊戲與電玩的相關職缺給他選擇。因為在2012年以前,台灣參加電玩比賽,都是單打獨鬥居多,也沒有人真正知道電競後勤的重要性,直到2012有組織性、有隊經理與後勤照料的台北暗殺星奪冠了之後,大家才又想起「台灣人會打電玩」,想起了當年有個「曾政承」。

或許在韓國,世紀帝國也不是甚麼有豐富資源的比賽項目,但是整體的電競環境與框架都有了。2002年時,韓國電視台OGN已經在轉播「星海爭霸」,甚至有主播、賽評、賽事負責人、導演。在這樣的環境下,韓國RTS類的選手有更多的選擇,除了轉換跑道去玩當紅的「星海」以外,他們可能心裡還會盤算,比賽獎金可以拿去精進口條,以準備未來當電競節目的主播、主持人、甚至學習電視台製作等等相關知識,但同期的台灣,可以說是甚麼都沒有。

在台灣這個「電玩沙漠」,完全沒有任何標的可以讓選手選擇,他們能選的,也只有放棄與放手一搏而已。

▼今日電競後勤人員甚至比選手還搶手,台灣有多名後勤人員都被挖腳到對岸

家長心態與電玩害國論

自曾奪冠後,政府還邀請他擔任「反毒大使」。我們來想想這樣的稱號有何意義,在當年,扁政府大量取締電玩,好似玩電玩的小孩會變壞,而曾政承則是這群便壞的小孩中少數的「清流」。

諷刺的是,這樣的「反毒大使」,在奪冠後居然必須在網咖打遊戲,與那些抽菸、喝酒、甚至會吸毒的不良少年鬼混。在那個電玩誤國的年代,曾除了為國爭光值得褒獎以外,其他的關於他的一切,不論生活方式與個人經歷與特質,甚至對電玩的熱愛,在當下都是忽略,甚至是被否定的。

在大人眼中,他就是除了「出國拿冠軍」以外,一無是處的壞小孩,他的為國爭光甚至會鼓勵大家去網咖打電動。從這方面來看,「反毒大使」根本就是政府想要沾光,卻又不想認同他成就的一種羞辱性的稱號。

▼與日韓的清新健康形象相反,網咖在台灣被當作是不良少年的群聚之處

「大家都想要你的成就,卻不想要你去網咖玩」

這就是當年的電玩環境。在這樣的光環與包袱下,或許曾因此就減少了去網咖練習的時間,但不練習怎麼會有成就呢?當社會不贊同、支持你「去努力」,卻要你拿出成績時,我想任何人都很難取得更好的成就。曾拿冠軍之後無法再奪下第二冠,除了他個人問題以外,我想當時的社會氛圍,或許也推了一把。

政府該介入甚麼?

曾政承當年所遇到的困境,其實都是歷年來電競選手的縮影。由於電競的特殊性,大部分選手能一展長才的時機,大部分都是國中到大學這段期間,在這黃金時期裡,多磨一年都是浪費,政府應該要做的不是無限砸錢投資(投資該是民間要負責),而是發展出一個制度與平台,讓這些有才能的青少年,能在無後顧之憂的環境下,檢驗自己的身手。

這也是為何有些學校開始成立「電競專班」,或許就目前的辦學成效來說,有非常多的爭議,但至少有兩點我是值得給予肯定,首先是硬體方面的投資,早期選手如曾政承所遇到的困境,可能在今日也有不少年輕學子也會遇到,「我有電玩天分,但是我有本錢去試嗎?」而像電競教室這樣的「公用硬體設備」就能大幅解決這樣的問題。

也許只有少數的人是電競高手,但問題就在於,是不是每個人都有平等的機會,擁有這樣的舞台能去嘗試?住在偏遠地區的原住民小孩,搞不好 就是下個台灣Faker,但他也許此生都沒機會接觸到相關競技遊戲。

第二就是重新教育學生,「電競不是打電玩」,為了娛樂玩遊戲可能很有趣,但當遊戲變成工作時,任何人都會無聊,但所謂「電競專業」,就是雖然感到很無聊,卻願意持續練習打比賽,這就需要讓學生大量練習,讓他們度過覺得遊戲「好玩」的那個過程。

如果這種心態與對電玩的學習能力,可以被當作是一種專業,那就教育的體制來說,這甚至可以被當作是一種技職教育,既然是專業,那麼他們在課業上只需要學習一些基礎科目,整天都在練習打電動,訓練他們的「心態」也不為過。

對於曾政承本人,致上最高的歉意

雖然曾從來不認為自己是電競選手,但用現在的觀點來看,他無疑是個電競選手,因為他經歷過所有電競選手會遭遇到的困難。

如今再提起曾政承,或許多少還會被認為是一種消費(對於曾政承本人,我致上最高的歉意),但對於實況主指控他「理財不善」「沒有認真練習」「玩物喪志」,筆者胖丁覺得這是一種極不公平的解讀。

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煩惱,別的國家的選手可以熬過來,並不代表曾政承一定能熬過來。當中會遇到的困難,至今有些還是約定俗成、不成文的社會規範,昨日阻擋著前人,今日阻礙著新世代的電競選手。

當2017年華固奧之松的屋主批評「電競選手都是吸毒犯」時,我第一個就是想到曾政承,原來當年的「反毒大使」刻板印象依舊烙印在那些老人心中。

看著電玩間、網咖高手過招,眾人圍觀覺得精彩,於是你興奮地回家拿著5塊10塊,拿去投幣打遊戲,大聲嚷嚷著「我也要變那麼強」,這是多少小孩發誓成為電競選手的啟蒙時刻。如此單純的快樂,不管在過去還是今日甚至是明日,都不應該被解讀為吸毒犯的愉悅,而這正是政府與教育該背起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