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爸耍賴「用輕生威脅」 女兒萬事順著他 竟提早捧起骨灰罈

文/賴杞豐(家庭治療師)

愛,剛剛好就好

家庭裡隨時都上演著掌控的遊戲:父母希望孩子乖巧聽話,孩子希望得到父母認可讚許;夫妻關係,常在誰贏誰輸中爭得傷痕累累,各展神通,使出渾身解數,這一切都是希望別人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如果能夠給予彼此多一份理解與尊重,在自由的空間裡,家就會有更多的和諧與幸福。

依賴也要有界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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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堂課的學員來自各階層,幾天下來平淡無奇,就在最後一天,課程即將結束前兩個小時,一個清瘦略帶憔悴的女生舉手了,但支支吾吾的,感覺有口難言,隔壁一個爽朗的大嬸似乎比她還心急,「快說,就要下課了,你不說我就幫你說囉!」我走近她,告訴她我願意等她說完才下課,她安心了,做了一個深呼吸,娓娓道出心中的傷痛。

小筠的父親年紀大,體弱多病,在親戚的規勸下,心不甘情不願地住進安養院。父親希望女兒每天去看他,小筠告訴他:「我有空就會來看你,你安心住下,你臨時有狀況,這裡有醫護人員可以協助,我上班也比較安心。」她在公司擔任要職,每天得加班,但父親要求她「天天」到安養院探望。

初期小筠不論加班多晚都過去,安養院一片漆黑,她搭上電梯,發現父親倚在門口等她。

「爸,這麼晚了,你怎麼不進去休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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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你以為燈熄了,你就不進來了。」

「怎麼會呢,既然到安養院來就一定會看到你才離開啊!」

父親見到女兒很欣慰,兩、三分鐘就睡著了,她才離開。這時已近午夜十二點。搭不上最末班車,她只好搭計程車。一個月的舟車勞頓,令她身心俱疲。

某日她告訴父親,因為工作量大,恐怕無法天天來,父親表示諒解。但是女兒不再每天探望,讓他非常焦慮,情緒更是不穩,揚言割腕自殘,安養院立刻打電話通知正在開會的小筠。她十萬火急地趕到安養院,父親看到她,安心了,放下刀子,乖乖的吃飯,不吵也不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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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你知道年底我特別忙碌,但只要一有空我就會來,帶你愛吃的東西,你好好待在這兒!」父親微笑點頭說好:「我體諒你,你工作能力強,我女兒好棒。」父親嘴裡說體諒,但心裡並沒有。

其實很多父母到了一個年紀會轉而依賴子女,若得不到及時滿足,會用一些「招數」讓子女們就範;小筠的爸爸就是如此。三不五時的,父親會突如其來打電話給她,跟她說自己哪些部位不舒服。她信了,放下手中的工作,趕到安養院時卻發現父親人好好的。後來次數多了,她才知道,父親在虛張聲勢,只想獲取她的關注而已。

小筠說,她每次看完父親心裡就特別悶,一方面是不能親自照顧上了年紀的父親而感到的愧疚,另一方面是對給自己帶來這種愧疚的父親感到憤怒。她常覺得委屈,想想自己一個人在外工作,經歷很多挫折,父親不但不理解不支持,反而給她壓力。


▲父親的種種行為讓女兒備感壓力。(示意圖/取自免費圖庫Pixabay)

接下來的日子,小筠會接到安養院打來說父親要割腕、跳樓、絕食等的電話,甚至轉述父親的「威脅」,倘若不立刻趕過去就見不到父親,但每每到了安養院卻什麼事都沒發生。這種事情多了就像放羊的孩子,她聽聞就想「又來了!」置之不理,繼續開會……

沒想到那一次父親「真的」跳樓自殺了,她嚇得倉皇失措,趕過去,看到一灘血和白布覆蓋的屍體,父親已經氣絕,她頓時崩潰,痛不欲生……「我只是沒有按父親的意思每天探望而已,怎麼會這樣?」

說到這兒,她放聲大哭,全身顫抖,有些人也跟著哭了。

「我該怎麼辦?」感覺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我安慰她:「我相信沒有任何人希望看到這個結局。但你已經盡力,只是你們沒有找到兩方都可以接受的方式,這沒有誰對誰錯的問題,千萬不要自責。」

這是兩個人對生命的選擇。

老一輩的人常把孩子當產物,視孩子為自己的財產—這是社會上常見父母「掌控」兒女的心態。這位父親對女兒的掌控就是「你得按照我的意思天天來看我」,女兒不是小孩,她已經四十幾歲,有自主權,後來衍生出一種「反控制」行為,就是不理不睬;沒想到父親發現再也無法控制女兒,最後用結束生命這個極端方法抗議女兒不受控。

他們都以控制和反控制的方式處理對方的要求,這種方法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沒想到真的就發生了萬一。

我對她說:「你可以悲傷,可以緬懷,讓你不自責是不可能的,但千萬不要內疚。內疚會消弱你的能量,要你想法子彌補,最後立於萬劫不復的深淵。事情發生了,不是對與錯的問題,只是沒能滿足對方的需求罷了。」

那麼身為兒女的我們,該如何面對父母這種依賴?

其實,當父母親(將來我們也會如此)慢慢地變老,身體愈來愈不如從前,甚至開始生病的時候,內心也會隨之變化:他們覺得自己的價值感正在喪失,正被推向社會的邊緣。為了讓自己感覺仍有力量,仍是社會或者家庭的中心,他們就會用各種方式來尋求這種證明,比如,繼續干涉孩子們的生活,以期在孩子生活中仍握有掌控權。

當這種方式不奏效時,他們就會尋求其他方式,比如像小筠的父親,所有舉措無非是想引起孩子的關注。家庭的序位非常重要,長幼有序,各得其位,一個家庭才可能朝著正常、健康的方向運轉。至於什麼才是合適和各得其位呢?簡單的說,就是父親在父親的位置,母親在母親的位置,孩子在孩子的位置……各司其職,各自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扮演」這個詞非常重要,即便是一個孩子已成年、成家,在父母親面前仍要「扮演」孩子的角色。當然,你可以有自己的主見、價值觀、不同於父母親的做事準則和方式。比如,小筠打電話問候父親,讓自己回歸到「女兒」的身分,不再只是一個傾聽的角色,而是試著與父親分享生活和工作中的困難,讓他覺得在你生命中,他的價值仍然存在。

這樣做的好處就是,一方面,你給予了父親潛意識中想要的東西——「我仍有價值!」另一方面,你也釋放自己的一些壓力和委屈,如此一來慢慢就會形成良性的互動循環。至於你到底要不要按照父親給予的建議去做,或是作為一個參考,對你的工作和生活總是有益無害。

無論父母是什麼樣類型的依賴,你都可以找到合適的方法讓雙方都好過,一個人想要完全脫離父母的依賴和控制,最終極的辦法是讓自己真正成為一個「成人」,標準就是學會自我負責。有人曾經問我,當父母親老了,我們不應該成為他們的依靠嗎?不應該「反哺」嗎?

實際上,扮演「孩子」是一種讓父母和自己進入良性互動的方法,因為只有順暢的關係才能讓彼此更親密,這就是所謂「健康依賴」。中國人講孝道,我們可以「孝」,但不一定要「順」。孝是情感上「我能為你做的」,但在不合理的地方,不必順從。例如有些父母跟孩子要錢,如果孩子沒錢,難道要他們去搶銀行?對不合情理的要求,如何在孝的情感下,雖然不順從,卻不造成忤逆、衝突,這是為人子女者需要拿捏的分寸了。

沒有誰該聽誰的話

這天,一位老先生帶著太太和女兒一起來;不,應該說,太太和女兒攙扶著他來,他是我到目前為止授課學生中年紀最大的。下課後,這位老先生私下來找我,姑且稱呼他楊老,看起來很傷心。

楊老雖然看起來身體虛弱,但說起話來中氣十足。他說,自己的家庭跟別人家很不一樣,太太不賢慧,女兒脾氣暴躁,不像鄰居的女兒般乖巧聽話,「如果我可以把他們治好,付出生命代價都可以。總之,為了他們,我什麼都可以做。」聽起來很壯烈。

「你想要什麼?」

「我年紀大了,我想要『安安靜靜,平平常常』的生活。我都已經八十幾的人,連基本的條件都達不到,唉!」

楊老傾訴了很多生活上的不如意,最後忍不住說了一句,「如果他們(包括太太和孩子)都『照我的話去做』,我就能『安安靜靜,平平常常』的生活。」我把目光轉向陪同他來的太太和女兒,她們的眼神流露出不屑。

老先生繼續說:「我也不要求你們給我錢,我自己有錢,我的標準很低,只要我說的話你們都聽,我就能達到『安安靜靜,平平常常』的生活。」那八個字,他重複說了好幾次。

我說:「這要求太高了,所有人都按你的方式生活,那是一種『掌控』。她們都有自己的人生,怎麼可能聽命於你一個人的指令生活呢?」

「怎麼不可以呢?我的年紀比她們都大,我過的橋比她們走的路多,我比她們有生活經驗,聽我的話可以少走一些冤枉路,總不會錯……」老先生說完想說的話,默默離開。

這是典型的「掌控」。

相反的,如果這個孩子以自己對父親的了解,聽父親的話,做父親期待的事,那也是一種掌控;更小的孩子以哭鬧讓大人看到自己的需要,那也是一種掌控。另一種是面對這問題不處理,不言不語,甚至聲東擊西,要對方就範,這也是一種掌控。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沒有誰該聽誰的話,即使你是對方的先生或父親,都一樣。

「孝」很重要,「順」看情況

我想起另一個個案「大個兒」。「大個兒」是位長得高壯帥氣的律師,在團體裡總是鶴立雞群,我很難忽略他。上課前他主動過來閒聊,我問他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他收起笑容,取代的是嚴肅的神情:「我缺乏自信,想從壓力中走出來。」

大個兒娓娓道出自己的成長軌跡:三歲那年,爸媽出國,他由爺爺奶奶照顧,直到六歲,因上小學學區關係搬去外公外婆家。高中畢業,父母希望他到美國念書,這才跟父母住一起。

大個兒的媽媽是個博士,在美國擔任翻譯;爸爸大學畢業,在美國做生意。到了美國,他成了媽媽工作之外的生活重心,媽媽將他佔為己有,一切都聽從他,但大個兒一見媽媽就想逃,感覺快要窒息了。儘管他在美國的收入豐碩,卻不快樂,便毅然決然返回大陸。無奈,媽媽仍每天越洋電話遙控。

「我該怎麼辦?好像永遠逃不掉媽媽的掌控……」

聽完大個兒的描述,我對他說:「感覺你們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點頭如搗蒜。

我請一位學員扮演大個兒媽媽,看看這對母子的問題究竟出在哪裡。一臉無奈的大個兒對媽媽說:「這個……唉,我都不知道怎麼說好,就是,你太關心我,我受不了。每次你接近我的時候,我就覺得快被抽乾了。如果我這兒有一些風吹草動,你那兒就大風大浪,你讓我感覺壓力特別大……」這時媽媽哭了,大個兒繼續說:「如果我讓媽難受,我也會難受。」

看著痛哭的媽媽和無奈的大個兒,我對大個兒說:「她當然知道,因為你是她生的,她利用她的難受讓你難受,因為你會不忍心讓她難受,她就可以藉此控制你,這是你們兩個的雙人舞啊!懂嗎?」

媽:「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大個兒:「媽,我知道你愛我,我也很愛你,我不會離開你,我也不會忘記你,即使我結婚有家有老婆了,你照樣是我媽,我時時刻刻都會想著你,有好的東西也會分享給你,你不需要擔心那麼多……」

我:「這樣說應該可以讓媽媽稍微放心一點。」

大個兒:「反正,你就不要給我那麼多壓力,一天到晚打電話,擔心這擔心那的,其實都沒有必要;你想要的我都已經給了,以後也會繼續給,所以不要怕,我不會消失,我會一直孝順你的。」

我:「『孝』跟『順』其實不一樣。『孝』是一種情感,可以一輩子孝敬你,給你,愛你;但依我看你們的相處模式,『順』,很危險,也許你可以『孝』,但不一定要『順』。」

大個兒:「嗯(點頭,對媽說),我會一輩子孝敬你,但不會順著你的方式,我可不可以做自己?」

我:「對,你應該將你的界限再告訴她一遍。」

大個兒:「媽,我會一輩子盡孝道,可是我不會順著你。」

我:「聽起來還滿篤定的。」

我轉向媽媽,問她:「請問媽媽是什麼感覺?」

媽:「剛開始聽到他會盡孝道,這讓我放心,知道他還是愛我,心裡輕鬆一些;後來說是用他的那種方式,我又覺得害怕起來了,怕他過得不夠幸福。還有,嗯……不想讓他離開我的生活範圍。」

我對大個兒說:「她怎麼可能放得開呢?你是她手上那一塊肉,隨她揉隨她搓,你要這樣嗎?告訴她你不要。」

大個兒:「媽,我絕對愛你,但我不會順你,我要照自己的方式生活。」

我:「管你放不放心。」

大個兒:「對啊,放不放心是你的事嘛!但愛不愛你是我的事。」

媽:「這個……我……我還接不住這感覺。」

我對大個兒說:「你管她接得住接不住,勇敢的做出來,她不接也得接。」

大個兒:「嗯!」

我:「不然她又開始使伎倆,隨便一句『唉喲!我快死了!』你一順她你就完啦!」

大個兒:「明白!」

我:「你的人生,自己才是主角。當你覺得該讓她靠近的時候,允許她靠近;不該讓她靠近的時候,堅決篤定地不讓她靠近。所謂的『界限』,從英文來講比較清楚——boundary,是有彈性的,不是硬綁綁的。」

大個兒點頭示意:「YES!THAT SOUNDS GREAT !(聽起來很棒)」

我:「告訴你媽,『你別想跨進我的未來,我會擋住你的!』」

大個兒:「對!」

我對媽媽說:「他現在這麼篤定,你什麼感覺?」

媽:「我還是不太能接受,因為心裡有點疼。」

我對大個兒說明:「一定要給她時間,明白嗎?」

我把自己理解的說給大個兒聽,希望幫助他覺察自己與媽媽之間的關係。在這過程中我試著與大個兒確認,扮演者所說的內容是否像他媽媽(他認為八九不離十),並讓大個兒了解什麼是「孝順」,什麼時候該「劃清界限」,我不斷讓大個兒再說一遍,為的是加深印象,使這件事在大個兒內在發酵,知道自己不需要為媽媽的情緒負責,如此才能自在的生活。

*本文摘錄自《與自己相遇:家族治療師的陪伴之旅》

作者:賴杞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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