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辦桌都是最後一面!舞台劇邊吃邊演 宜蘭的秘密藏著大陳島
文/喜德會飄移
「吃啊!趁熱吃,冷掉就不好吃了!」辦桌上打扮浮誇的人,替觀眾盛上一碗西滷肉。但是這個看起來像是演員的人,怎麼還在辦桌上和大家聊天,甚至幫大家夾菜,他不是應該在舞台上嗎?
2018 年夏天,幾名橫跨視覺藝術、表演、劇場和影像設計的創作者,成立「某某某的工具箱劇團」,2019 年他們的第一號作品《さよなら!莎喲娜啦!》就在家鄉宜蘭熱鬧開演。
這場名為《さよなら!莎喲娜啦!》的演出主打「辦桌呷飯 × 田野踏查 × 青少年集體創作」,觀眾不只是觀賞青少年參與者經過田野調查後的創作表演, 還可以一邊吃辦桌,一邊觀賞演出。更驚喜的是,其實演員就坐在身旁與觀眾一起吃辦桌,而身為觀眾的我們,也是《さよなら!莎喲娜啦!》「演員」 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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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有藝評來,他以為現場演員有四十幾個,但其實演員只有十六個。在這個現場,演員的身分已經被模糊掉了。你不太會知道誰在演戲,誰是真的在說話,誰是怎麼樣。演員會跟觀眾說話,但你可能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先計畫好 的。觀眾坐在這可能是演員,而演員坐在這可能也是觀眾,這是我們期待的。」
一場真實的辦桌人情味
演出當日,德陽社區武聖廟入口處擺放了幾個祝賀花圈,上頭大大的題了祝賀《さよなら!莎喲娜啦!》演出的字樣,贈送人是「市議員阿蘭」。入口接待處桌上擺滿印有比基尼辣妹的檳榔盒,目光跟著腳步前進,映入眼中的是臺灣人最熟悉不過的遮雨棚、七張辦桌用的大紅桌、復古的簡易舞臺。
這場演出的表演場域,坐落在兩棟建築物武聖廟與德陽社區發展協會之間的廟埕。劇團參與者一同搭建出來的臨時區域空間不太,但是非常道地,道地到讓人懷疑是否真有一場戲劇即將在此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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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桌鋪著紅色塑膠桌巾,上面擺了餐具、紅塑膠杯、一大罐飲料,背景音是廟會時常出現的鑼鼓、嗩吶,還有布袋戲的口白。觀眾陸續到達,隨意找舒適的座位入席,不少人結伴同行,但事實上除了同伴外,大家都不認識彼此,氣氛有些尷尬。率先打破零交流狀態,得感謝桌上那罐飲料。
開演前,觀眾們為同伴與自己倒杯解渴的飲料,同時分發塑膠杯給坐比較遠的人,彼此的對話只是幾句「可以幫我拿一下杯子嗎?」、「不好意思,可以把飲料給我嗎?」、「謝謝,我自己來就可以了!」,在這個當下氣氛其實頗為尷尬,畢竟大家都是初次見面的陌生人。
(圖/某某某的工具箱劇團提供,請勿隨意翻拍,以免侵權,下同。)
隨著音樂的轉換,「演員」身著鮮豔花襯衫、洋裝、喇叭褲,頂著一頭半屏 山、油頭進場,復古的打扮彷彿置身上個時代,他們在各桌來來去去,就坐在觀眾身旁,如同一般參加喜宴的賓客。他們自然而然對著身旁的觀眾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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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有人坐嗎?」
「可以給我一雙筷子嗎?」
「幫我把這個碗給對面那個人好嗎?」
「把飲料傳下去好嗎?」
開演前觀眾在席間尷尬的對話與互動,竟然成為演員們在數分鐘之內的表演橋段,而我們所要做的就是幫同樣是「賓客」的演員,遞上一雙筷子,倒杯解渴的飲料。
鴨賞、糕渣、西滷肉等宜蘭風味的美食上桌後,餓了許久的觀眾們直接動起碗筷,大快朵頤。飽餐的同時,打扮嬌艷卻親和力十足的「主持人美華」,頂著一頭半屏山捲髮,唱著〈快樂的出帆〉出場,而她的身後有三位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伴舞」一起開場,將氣氛炒到最熱。
「卡膜脈 卡膜脈嘛飛來 一路順風念歌詩 手彈著輕鬆吉他 快樂的出帆啦~」美華臉上堆滿熱情的笑容,唱著〈快樂的出帆〉,間奏時表現俗卻有力, 三八恰到好處的她,對著台下噓寒問暖,讓現場觀眾因為太熟悉這種濃濃臺味的場景而會心一笑。
吃場辦桌就「莎喲娜啦」
「有很多人在粉專上問是不是真的可以吃飯。」劇團負責人劉銘傑笑說。於一般人而言,對戲劇的認識可能是演員在台上演,觀眾在台下看,很難想像這齣戲要怎麼與辦桌現場結合,所以會提出質疑。但是對劉銘傑來講,在宜蘭當地進行這樣的演出,是一件既有趣也有挑戰性的事,因為他希望讓大家認識到, 原來藝術是可以有這麼多可能性的。
問起《さよなら!莎喲娜啦!》為何以「再見」命名,負責人劉銘傑認真的說:
「這其實有很多個人經驗,對有些人來說,他們可能去吃完一頓辦桌就不會再見面了。特別是現代人,有時候你去參加一場婚禮、喪禮,或阿嬤、阿公的生日,你可能會發現有些親戚你都沒看過,或是你們一年只見一次面,不然就是你們上次見面是好久以前。你們的關係可能就只留在這個尷尬或熱絡的狀態, 但不管是怎樣的氣氛,可能吃完辦桌離場後就完全消失了。」
《さよなら!莎喲娜啦!》將大多數人參與過辦桌時的歡笑、尷尬、煩躁、無奈等複雜情緒演繹出來。但不只是辦桌,很多家庭的餐桌上所發生的談話互 動,戲劇性張力都非常夠。對劉銘傑而言,吃這頓飯是很迷幻的,因為有些人可能就是在辦桌上聊政治或聊一些敏感話題,而這都會產生一些不太愉快的狀態。於是,《さよなら!莎喲娜啦!》的名字就在這樣的人際互動關照下產 生。
「其實有時候名字並不會代表整齣戲,名字可能只是讓你對這齣戲有一個想像,或是當你看完這齣戲,你可能就會知道為什麼叫做《さよなら!莎喲娜啦!》。」
正港臺味 16 位青少年領銜主演
《さよなら!莎喲娜啦!》呈現臺灣獨有的辦桌文化,並扣緊宜蘭時事和歷史背景,藝術和趣味性兼具的演出,實實在在的抓住觀眾目光。而這功臣不能只是歸功於團長姚玟、負責人劉銘傑等幕後工作人員,事實上這場演出之所以能完成,十六位青少年參與者功不可沒。
「這是一個集體創作,有一些故事片段是來自參與者個人過去的經驗。而有一些嘲諷政治的部分,也是他們過去的關注,然後轉換成一種表演的過程。」劉銘傑仔細說明劇本建構的過程。
這十六位參與者年齡分布大約高中至大學,他們有的是素人,有的曾有戲劇演出的經驗。從五月開始,他們參與一場又一場的工作坊,深入宜蘭進行田野調查,訪問耆老,閱讀大量歷史資料;同時他們也針對表演進行肢體探索,在姚玟和劉銘傑的引導下,拉出自己的過往經驗,共同創作出這齣有濃濃臺灣人情味的劇本。
幾名青少年參與者回想上課過程:
「姚玟會給我們做一些想像,我們眼睛都是閉上的,看不到其他人的反應。她也配合想像主題放些音樂。當我們眼睛閉上來之後,身體其實是交給想像的, 不有平常的狀態。」
「有次我們得想像自己是水,因為水在不同的溫度有不同的差異,所以我們透過一個比較廣泛的東西,然後再慢慢鉅細靡遺的聚焦,反映出水不同的型態。」
透過肢體探索與即興創作,參與者們分享過往的生命歷程,敞開心房向彼此透露自己的故事。開心的、難過的,說著說著大家都笑了,也會因為悲傷而流下眼淚。《さよなら!莎喲娜啦!》劇中的悲歡離合,真真切切的在這片土地上發生過。
扣緊公共議題與歷史文化
光坐在座位上吃飯是不夠的,遊戲環節更是將這場演出的趣味與議題性推到最高點。在兩位主持人的帶領下,現場玩起 O 或 X 選邊站的遊戲,題目包含廢死、營養午餐免費、婚姻價值等議題,將辦桌現場轉化成和平歡樂的公民論壇。
事實上,在這些歡樂橋段之外,劇中所要談論的不只是婚喪喜慶這些辦桌文 化,而是包含表演場域德陽社區背後「大陳義胞」的歷史故事,以及礁溪溫泉文化、性工作者等議題。
當劇情由歡樂走向沈重,一位「大陳義胞」走上臺悠悠的講起從大陳島撤退來臺灣,定居德陽社區的故事,把小人物在歷史洪流中的身不由己,緩緩道出。
1955 年國共兩軍對峙,當時國民政府帶著浙江沿岸大陳島、漁山列島、披山島、南麂列島居民撤退來台。不同於一般居住在眷村的外省人,這群自浙江沿岸島嶼來台的居民,被塑造成反共的「大陳義胞」,被國軍安置在台灣各地。而《さよなら!莎喲娜啦!》的表演場域德陽社區,就是當年大陳義胞來台後居住的其中一處。
儘管當年因局勢所逼而嘗盡人生悲歡離合的第一代大陳義胞,已經逐漸凋零, 然而,在「某某某的工具箱劇團」青少年參與者的揣摩下,一字一句將當年際遇的悲涼,傳達給餐桌上的每一位觀眾。當劇情來到尾聲,觀眾的目光被拉往一幅臺灣地圖。
「臺灣。在地圖上的絕對位置是東經 120 度至 122 度,北緯 22 度至 25 度……會 不會有一天,我們就像當時的那些人一樣,被迫要和形塑著自己的這片土地告別了呢?就算這樣,我們還是要笑著說再見,並記得自己是誰,從哪裡來,要往哪裡 去。」
臺上的女子沉重懇切說著這個國家不可知的未來。是否有一天,我們這群人也會撤離這裡,面臨到身分認同的問題呢?《さよなら!莎喲娜啦!》在結局所拋出的問題,沒有解答,但就像劉銘傑所說:「你可能會在這樣的過程中釐清一些東西,也可能會對外部的一些事情有想像。」
把藝術帶回宜蘭
在「某某某的工具箱劇團」之前,劉銘傑與一群青年創作者,秉持著「把藝術帶回家」的理念創立「洄龜少年」,致力於藝文策展與藝術教育。「某某某的工具箱劇團」則是在「洄龜少年」基礎下獨立出來的劇團。
這群「不想家鄉成異鄉」的青年創作者,觀察到宜蘭當地藝文活動相較於臺北較少,於是決定透過自己的力量,將藝術更多的可能性帶回家鄉。
這次劇團招募十六位不同年齡層的青少年,一起進行田野調查,深入了解家鄉文化,並讓參與者創作《さよなら!莎喲娜啦!》劇本、挑戰演出。像這樣將藝術與教育結合,就是劉銘傑等人「把藝術帶回家」的具體實踐。
「你會發現這個世界有太多有趣的事其實你不知道,只有實際走到一些地方, 你才有機會用看的或用聽的發現這些東西。而我就是這樣用一些不一樣的方法,讓青少年有機會接觸到自己這塊土地上的故事,然後也同時接觸到不同的藝術形式。」
像《さよなら!莎喲娜啦!》在廟埕前演出一樣,未來不論是城市裡的公園或一間普通的店面,「某某某的工具箱劇團」的表演將會坐落在這些緊緊貼近日常的場域,用創新的藝術形式為平凡的生活加點料,引領觀眾重新思考生命經驗,認識在地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