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中口吟淒美族曲 西拉雅族牽手成圓「牽曲儀式」一窺神秘禁忌
文／褚士瑩
夜祭充滿著微妙而喜悅的氣氛
對了，如果你不知道我說的西拉雅族的信仰跟阿立矸是什麼，或許你應該去參加一次夜祭。因為認識西拉雅，會擴展一個人對台灣的想像。而西拉雅族的信仰，比你想像中更台灣。
實際上，無論你來自台灣哪裡，西拉雅族人拜「阿立祖」這件事一點也不像我們想像中那麼陌生。台灣人拜「地基主」的習俗，其實就是漢人跟西拉雅族人開始混居的時候，接收原來居住在該地西拉雅族人的祖靈，所以直到現在，台灣人拜地基主的地方，裡面是沒有神像的，就像西拉雅族的「公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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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拉雅族人的「公廨」裡看起來什麼都沒有，空蕩蕩的。其實「公廨」裡什麼都有。進入西拉雅族公廨是要脫鞋的，因為裡面是祖靈的領域，脫鞋表示尊重。以東山吉貝耍部落為例，大公廨分隔出三個空間，中間主祀著「尪祖」，兩
邊各祀奉「阿立母」。但是外人看來，會以為這裡面什麼都沒有。
「是不是神像被偷走了？」
「其實阿立祖在裡面啊！只是你看不見而已。」
「那麼阿立祖現在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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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不在，所以巡查神在看管。」我還是什麼都沒看到。
「巡查神現在在嗎？」
「喔，巡查神也不在。所以兵馬營的士兵在看管。」我還是什麼都沒看到唷。
▲西拉雅族人的「公廨」裡面看起來什麼都沒有，空蕩蕩的。（圖／翻攝自維基百科）
雖然還是什麼都沒看到，但是我看得到阿立矸──跟我在湛露看到的形狀一模一樣。阿立矸裡有清水，水裡有一枝新鮮的台灣澤蘭。就連一年一度西拉雅族人的祭典，也是看不到的。之所以看不到，不是因為什麼神祕的原因，而是祭典接近半夜才開始，大多數人這時候早已經進入夢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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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 吉貝耍」（kabuasua）在西拉雅語裡是「木棉花」的意思。「原住民的服飾，不是都很華麗嗎？」在夜祭時，我聽過有訪客失望地說。
祭典上，西拉雅族人都穿上白色的衣服，衣服看起來什麼特色都沒有，其實仔細看的話，領口、袖口、腰帶、頭巾，都有小小的十字繡，繡的可能是台灣土狗跟台灣環頸雉的圖案。西拉雅族人頭上戴的花環，族語裡叫做Halau。花環是用甘蔗葉編成的，上面插著圓仔花、雞冠花、澤蘭與檳榔花。檳榔是與祖靈溝通的媒介，澤蘭是屬於信仰的護身符。
部落裡有一個關於花環的傳說，當年祖先遇到連年旱災，請求祖靈降雨解救乾涸的大地與族人，祖靈告訴族人編花環戴在頭上祈雨，所以是祖靈賜予拯救族人的花環。據說不能戴著花環經過曬著穿過衣物的曬衣架，用完後也不可以亂丟，要丟到屋頂上，這樣才不會不小心被人畜踩踏。
月光下的吉貝耍大公廨廣場上，準備敬獻給「阿立母」的拜豬整齊地排列，被稱為「施加伴頭」的男祭司虔敬地主持祭典儀式。夜祭時族人用有頭有尾的全豬還願，台灣人現在用全豬祭祀，其實就像拜地基主一樣，是西拉雅人影響全台灣的傳統。
夜深了，儀式緩慢而安靜地進行著。經過開向、點豬、每隔十五分鐘一次的五輪敬酒、覆布、過火、點收祭品、翻豬的流程，然後才開始「牽曲」。部落少女在月光下圍成一圈牽手舞蹈，祈請祖靈降臨，我們雖然看不到，但是空氣中充滿著人與自然連結、過去與現在連結，微妙而喜悅的氣氛。
當部落少女越來越少，只好不斷放寬年齡限制，當年的少女，不乏如今已經是八、九十歲的老婆婆，仍然按照著逆時針、前進、後退共三個舞步，奮力唱著、跳著。
夜祭曲師段麗柳說，她們口耳傳唱的「牽曲」古調，是西拉雅族在重要祭典時為了感謝神靈照顧，用西拉雅語吟唱的，空氣中流竄著一種哀戚的美。分成十段的牽曲存在著諸多禁忌，不是隨時想學就可以學、想唱就可以唱的。
以大內頭社為例， 必須每年農曆九月初一「開向」（註：夜祭以「開向」展開人與鬼之間的交流，安慰被囚禁多時的「向魂」）之後才可以組隊開始練習，十月十五日下午「禁向」（註：囚禁「向魂」的儀式）之後就不能再唱了，而且也僅能在公廨內與廣場，或特定族人家中吟唱。
雖然看不見，但是夜祭的空氣中，充滿著耐心。男祭司「施加伴頭」擲檳榔剖半做成的筊杯請示，直到阿立母歡喜，「牽曲」才停止，夜祭也才能結束。在天亮之前，沒有人知道這場祭典什麼時候會結束。
祭司宣布牽曲結束以後，參加夜祭的族人跟像我這樣的外人，就可以上前取用施加法力的水，住在外地的西拉雅族人，會將這水帶回到他們居住的遠方，放在「祀壺」裡，直到隔年夜祭的到來。一年一度的西拉雅祭典還沒有隨著太陽升起而結束。隔天中午，還有一場「孝海」。
這是全台灣離海最遠的海祭。雖然看不到海，但是每個人面著海，心裡想著海。族人在正午的豔陽下齊聚在稻田旁的農路、田埂上，扁籃裡裝著各式祭品。相傳，早年吉貝耍部落祖先渡海來台時遭遇海難，得到「阿海」出手相救，阿海去世以後，族人就在夜祭隔天面向大海遙拜。就像夜祭，孝海也是看不見的。夜祭看不見，因為是深夜，那麼白天孝海，為什麼也看不見呢？
「因為南台灣中午的田埂，日頭實在太熾烈，很少人想在大太陽下久站啊！」（笑）
男祭司「施加伴頭」主祭，部落婦女圍成圈進行牽曲儀式，場面悲戚，和烈日形成強烈的對比。同樣要擲剖半的檳榔筊杯請示，直到阿立母歡喜，孝海祭才會停止。對了，台灣話的「虱目魚」就是來自西拉雅語喔！因為虱目魚苗，全身透明，遠看有如只有一顆眼睛的魚，西拉雅語中「一個眼睛」（Sasat mata）的發音，就變成了現在通用的「虱目」魚，正是七股盛產的漁獲。
作者：褚士瑩
本文由 大田出版 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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