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家暴夫!單親媽帶1歲女兒 無奈住遊民收容所:她在裡面學會走路

文/史戴芬妮‧蘭德
譯/許恬寧

我女兒是在遊民收容所學會走路的

那是一個六月的下午,在米亞即將滿週歲的前夕,我坐在收容所簡陋的雙人沙發上,拿著一台古董數位相機,拍下女兒人生的第一步。米亞頂著嬰兒的鳥窩頭,身上的條紋連身衣十分單薄,與她棕色眼珠露出的濃厚決心形成對比。她努力用腳趾抓地,試圖保持平衡。

相機後的我,注視著她腳踝上的皺褶,還有嬰兒肥嘟嘟的大腿、圓滾滾的肚皮。米亞牙牙學語,一路朝我走來,光著的腳丫子踏在髒兮兮的瓷磚地板上。上頭日積月累的汙垢不管怎麼刷,永遠刷不乾淨。

這星期將是我們母女待在收容所小屋的最後一週,我們一共在這裡暫居九十天。美國住房局用鎮上北邊的這一角收容街友。接下來,我們母女將搬進政府安置貧民的過渡住房(transitional housing,譯註:服務無家可歸者的臨時居住設施,適用對象包括有工作、但收入不足以擁有住房的民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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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亞身上經年累月的污垢似乎怎麼樣都洗不乾淨。(示意圖/取自免費圖庫Pixabay)

那是一棟地上只鋪了水泥的破舊公寓社區,同時也充當中途之家(halfway house,譯註:協助罹患身心疾病或有犯罪紀錄者學習技能、日後重返社會的機構)。雖然只是短短九十天,我還是努力將收容所營造成女兒的家。我把雙人沙發鋪上黃色床單,好替慘白的牆壁與陰暗的地板添加暖意,在陰鬱的時刻增加一點明亮愉快的氣氛。

我在大門的牆邊掛上小日曆,寫上和個案輔導員見面的時間,他們服務的機構可以協助我。先前我費了好大一番力氣,四處尋找社會福利資源,偷瞄每一間民眾協助機構的窗戶,最後加入大排長龍的申請者,手上拿著塞得亂七八糟的文件夾,試圖證明自己身無分文。我沒想到在這個世界,你需要焦頭爛額,精疲力竭,才能證明自己真的是窮人。

我和女兒待的收容所小屋規定不能有訪客,幾乎什麼家當都不能有。我們有一小袋私人物品,米亞有一桶玩具,我有一小疊書,書擺在分隔起居室與廚房的小架子上。屋內有一張圓桌,我把米亞的嬰兒高腳椅靠在桌邊,另外還有一張我可以坐著盯米亞吃飯的椅子,自己則通常喝咖啡充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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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米亞踏出人生的頭幾步,努力不讓視線飄向她後方的綠色箱子。箱子裡裝著法院文件,詳細記錄著我和她父親之間的監護權大戰。我試著把注意力放在米亞身上,對她微笑,好像一切都很美好,但要是把相機鏡頭翻轉過來,我將認不出自己的模樣。我僅有的幾張個人照上是一個陌生人。

我目前大概處於一生中最不成人形的時期,我兼差當園丁,一週花數小時修剪樹叢、對抗生命力過於旺盛的黑莓,還要撿拾迷你落葉,讓所有不該有葉子的地方乾乾淨淨。我偶爾也幫一些認識的屋主清潔地板與廁所,這些朋友知道我需要錢。他們雖然手頭也不寬裕,但他們不一樣,有人會提供他們財務上的支援。

對他們來說,要是少了一張薪水支票,只要稍微省吃儉用,就能撐過去,不會是一連串災難的起頭,最後流落遊民收容所。他們有父母、有家人,家裡的人會帶著錢衝去救他們,遠離一切苦難。至於米亞與我,沒人會來救我們母女,我們孤伶伶地活在這世上。

住房局要求我在收容文件上,回答接下來幾個月的個人目標,我寫上我將試著與米亞的父親傑米重修舊好。只要我努力,我們會想出辦法的。有時我會想像,我們三個人是真正的一家人,媽媽、爸爸,還有一個美麗的小女兒。我抓著那些白日夢不放,彷彿那些夢是綁著一個巨大氣球的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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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顆氣球將帶我飛過傑米的虐待,遠離單親媽媽的苦日子。只要我繼續緊抓不放,一切都會好轉。只要我專心想著我希望建立的家庭,就能假裝不好的部分不是真的,好像這種生活只是暫時的狀態,不是我的新人生。

我存了一個月的錢,買下給米亞的生日禮物。那雙棕色小鞋上,繡著粉紅色與藍色的小鳥兒。我和普天下的媽媽一樣,四處發送生日派對的邀請函,也邀請了傑米,就好像我們是共同扶養孩子的正常伴侶。親友來到我們母女居住的華盛頓州湯森港(Port Townsend),在查茲摩卡公園(Chetzemoka Park)可以俯瞰大海的野餐桌旁慶生。

山坡上綠草如茵,大家坐在自備的毯子上面帶笑容。我用那個月剩下的食物券,買了檸檬水和瑪芬蛋糕過去。父親與外公坐了近兩小時的車,從反方向過來參加。小弟也找了幾個朋友加入,其中一人帶了吉他。我請人幫我和米亞、傑米合照,因為我們一家三口能像那樣坐在一起,實在機會難得,我希望米亞日後有美好的回憶可以回顧。然而,照片裡的傑米一臉嫌惡,怒氣沖沖。

母親和她再嫁的先生威廉遠從倫敦搭機過來,也可能是從法國或他們目前的定居地。

母親與威廉違反遊民收容所「訪客止步」的規定,在米亞的生日會隔天過來,協助我們母女搬進過渡住房。

他們兩人的裝扮令我搖了搖頭,威廉穿著黑色緊身牛仔褲、黑色毛衣、黑色靴子;媽則穿著過小的黑白條紋洋裝,緊緊包住豐滿的臀部,再配黑色內搭褲和低筒帆布鞋。兩個人看起來不是來搬家,而是準備悠閒啜飲濃縮咖啡。我不曾讓任何人見到我和米亞的簡陋住處,母親和威廉的英國口音與歐洲打扮,讓我和米亞的小屋、我們的家,更加自慚形穢。

威廉似乎嚇了一跳,我和米亞居然只需要一個旅行袋就能搬走。他把袋子拎到外頭,媽跟在後頭出去。我轉身看了屋內最後一眼,看著自己的幻影在雙人沙發上讀書,米亞翻找著玩具桶或是坐在單人床下方的抽屜裡。我很開心能夠離開收容所,但也想再看最後一眼,帶著苦甜參半的心情,向我們母女脆弱的人生開頭道別。

我和米亞搬進去的公寓隸屬於「西北航道過渡住房家庭住宅計畫」(Northwest Passage Transitional Family Housing Program),一半的住戶和我一樣,先前待在遊民收容所,另一半的人則剛出獄。理論上,這裡比收容所還高一級,但我已經開始懷念收容所的隱祕性。在這棟樓裡,我身處的現實攤在每個人面前,就連自己都必須睜眼看著。

我走向新家大門,媽和威廉站在後頭等著,鑰匙不管怎麼轉,門就是不開。我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盒子,使出蠻力開鎖,才終於讓所有人進門。威廉開起玩笑,「至少這裡不必怕遭小偷。」


▲到了「西北航道過渡住房家庭住宅計畫」的房子,驚喜的發現有浴缸可以讓母女倆一起泡澡。(示意圖/取自免費圖庫Pixabay)

我們一行人走進狹長的玄關,我立刻注意到這間屋子有浴缸,我和米亞可以一起泡澡,我們已經很久沒享受這種奢侈品。兩間臥房在右手邊,各有一扇對外窗。廚房十分狹小,冰箱門會擦過一旁的櫥櫃。我踏過和收容所類似的大塊白瓷磚,打開通往迷你陽台的門,陽台大小剛好夠我把腿伸直坐在那。

兩週前,負責我案子的社工茱莉匆匆帶我看過這個地方。先前住在這裡的家庭,已經待滿最長的二十四個月收容期限。茱莉告訴我:「妳好幸運,這間公寓剛好空出來,尤其妳在收容所的時間已經到了。」

第一次見到茱莉時,我坐在她對面,結結巴巴回答自己接下來的計畫,例如我要如何讓孩子有地方住、如何穩定財務、能做哪些工作賺錢。茱莉似乎理解我的不知所措,提供了幾點建議,教我如何起步。我唯一的選擇似乎就是搬進低收入住房,麻煩之處在於如何找到空房。

「家暴性侵服務中心」(Domestic Violence and Sexual Assault Services Center)的人員提供庇護所給無處可去的受害者,不過我運氣好,住房局挪出一間獨立房給我,讓我有辦法朝自力更生邁進。

第一次會談時,茱莉帶我讀過一清二楚的規定,共有四頁。

如果我要待在他們的收容所,就得同意那些規定:

入住者明白本所為急難庇護所;「不」是你的家。

我們將隨時進行「尿液抽檢」。

本所「不」允許訪客。

「沒有例外」。

*本文摘錄自《我只想讓我女兒有個家:一個單親女傭的求生之路》

作者: 史戴芬妮‧蘭德

譯者: 許恬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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