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羅雅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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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串的打擊和挫折，過了將近三年，唯一不變的是親情，父母對我的付出，無怨無悔的愛，不厭不倦的照顧，沒有盡頭！好後悔當初不聽他們的話，不好好的讀書，叛逆、蹺課、壞事做盡，現在領悟了，但為時已晚。日子恢復到剛出院時的一成不變，只是吃、喝、拉、撒不用父母操心，多了個看護， 我每天毫無意義的活著，心裡也不斷盤算著往後的生活，該如何過下去？
在一個溫暖的早晨，我蠕動我笨重的身體，像一隻煮熟的蝦子般捲曲著，睜開剛被陽光照醒的惺忪睡眼，看護遞給我一本《如何預防脊髓損傷宣導手冊》。我用沒有任何功能的指甲勾起了第一頁，看到裡頭有一些案例和我相似，然後也有一個新竹服務處及負責人的名字－－張世明（小明）。
於是我請看護撥打電話詢問有關問題，還提到自己想死的念頭，沒想到他當天下午就騎著電動代步車來探望我，還帶了一盒櫻桃前來。他人很親切，因此我們幾乎無話不聊，像是好久不見的老朋友。他的腰椎受傷，所以手部功能和正常人一樣。他了解我的情形後，知道我一心想死卻苦無方式，為了鼓勵我有勇氣活下去，並打消自殺的念頭，有一段日子幾乎隔天就來看我，陪我說說話。
我要求他來看我時必須帶安眠藥來給我，他拗不過我，有時會帶一、兩顆來，叮嚀我別囤積太多，拿來做為自殺的工具。的確，我囤積了好多，在想有什麼方式可以一次吞下去呢？我的心裡除了想早點解脫外，一點求生的意志都沒有。有一天，我在等小明來的時候，我跟看護開玩笑說：「把我朋友給我的安眠藥拿來，我要數一數有幾顆？」她可能覺得我無聊，就一把放在我的餐桌上，嘴巴唸著：「妳慢慢數吧！反正妳也沒辦法拿起來吃。」說完就甩門離開。
我禁不起刺激，心想我一定要吃給妳看，我一顆一顆想從餐桌撿起來，可是手卻是不聽使喚，我這纖細漂亮的手指，竟然一點功能都沒有。後來乾脆順著手掌心把安眠藥全部從桌上掃下，讓藥丸滑進手心，再利用右手撐扶著左手張開嘴巴，一把塞進嘴裡，但有一些還是掉落了。我把它們咬碎後一口吞下，因為沒有味道也不苦，我沒有叫看護倒水給我喝。我命令看護說：「我要去睡午覺！」
她看到客廳灑了一地的藥，就破口大罵：「自己拿不起來，也不要把它們全部扔到地上！」接著滿嘴的菲律賓土語嘰哩呱啦地說著。我當時心想，管她的，反正我都要上天堂了，又何必與她計較！進了房間，我望著天花板，看著牆上一隻小蜘蛛在織網，時而上時而下，想著牠都能自由自在、來去自如，而我卻一動也不能動，真是無能啊！想著想著又哭了起來，哭著哭著便睡著了。正在等著閻羅王來接我時，突然聽到看護大聲叫說：「小姐，妳朋友來了。」
她一把把我塞進輪椅，推出客廳去，我當時意識還是模模糊糊的，直到看到小明時，我突然想起剛才不是吃了安眠藥嗎？怎麼現在還那麼清醒呢？我便直接問他：「你給我吃什麼藥啊？我剛吃了一堆怎麼連頭暈的感覺都沒有？」他說：「我早就知道妳可能會自殺，所以給妳的藥只不過是維他命而已！」真是讓我又好氣又好笑，我狠狠的瞪著他。
他接著說：「老天爺不讓妳死，一定有妳的使命存在！」
我傻傻的對著他笑說：「我全身都癱瘓了還可以做什麼啊？別拿我開玩笑了！」
展開新羽衣，我奮翼而上
有一次新竹服務處辦烤肉活動，小明一直打電話邀約我參加，我因為沒參加過任何聚會而一再拒絕。但是他仍不死心，一直打電話告訴我，好多人跟我一樣坐輪椅，要我別害怕、別緊張……等等。爸爸一直勸我說：「去嘛！妳應該回歸社會，不要再待在家裡了。」
我自從受傷後，整整三年來都穿著醫院的病患衣服，沒穿過其他衣服，於是我告訴爸爸：「那您能不能幫我買一套像樣一點的衣服給我穿？穿醫院的衣服丟臉死了！」爸爸聽到後開心極了，二話不說，馬上騎上他的老爺車，去幫我買了一套淺藍色的運動服，而小明也直接叫了計程車到家裡載我，讓我好感動，於是我終於鼓起勇氣參加脊髓損傷後的第一個活動。自從認識小明之後，他又介紹了好多同病相憐的朋友給我認識，讓我覺得自己不再是孤單一個人，這個世界上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坐輪椅，這些熱心的病友也都是一路上幫我成長的貴人。
我開始加入他們的活動行列，積極參與聯合會所辦的活動，並觀摩他們開會。當時除了總會之外，各縣市的分會也紛紛成立，不過當時新竹還沒有分會，於是我每天南北奔波，觀察協會如何成立，我更積極訪視病友，鼓勵他們參加協會的活動。
好多脊髓損傷的朋友會拒絕我去探訪，甚至趕我走，大罵三字經等，雖然碰到好多釘子，但我還是一一克服，因為這些過程我都經歷過，所以能體諒他們的心情。有些傷友過著夢遊般的生活，雖然不算太糟糕，可是卻很無奈；也有很多脊髓損傷患者過著非自己理想中的人生，偶爾回神，不禁感嘆，甚而遷怒自己、家人和看護，導致於身心失調，生活失去平衡，他們原本還有許多計畫要去做，卻困頓於現在而錯過。我在他們身上看到了以前的自己，我不忍心看到他們繼續這樣下去，深怕他們也會走向自殺之路。
記得有一個胸椎受傷卻非常年輕的會員，當年才二十二歲，我原本想去探望他，不過因為他住二樓，我還找不到人手可以抱我上樓，因此我打電話告訴他，再過兩天才能請到義工協助我上樓。結果沒想到這麼一延遲，他卻已經想不開自殺身亡。我那時候心裡好後悔，連續哭了好幾天。往後每次只要提起這件事，我還是會耿耿於懷，自責不已。
當我認真思考這些情況時，心中不免隱隱作痛。因為他們不了解現在的自己，所以我希望他們能學會了解自己、治療自己、傾聽自己，最後徹底接受自己。因為不管你大發雷霆或怨聲載道，這些都絲毫不能改變你已經受傷的事實。而且不幸的是，它會伴著你往後的生活，讓你背負著這道疤痕繼續生活下去。
當他們知道自己已不再是從前的自己，而是新生命的開始，那一刻起，他會對自己產生很深的愛與敬意，就跟我一樣，我也是這樣過來的。所以一定要真正的找到自我，新的人生才會重新開始，也將不再軟弱、逃避、依賴、無力和恐懼。我在大家的通力協助下，於一九九五年四月底創立了「新竹縣脊髓損傷者協會」，而我也從此開始每天容光煥發，神采奕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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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羅雅萱
臺灣省新竹縣人。二十多年前正值花樣年華時，因一場車禍導致四肢癱瘓，必須坐在輪椅上一輩子。雖然也歷經過漫長的陣痛期，然而命運的安排卻擊不倒這位勇敢的生命鬥士，她四肢癱瘓以後，生活就和其他人一樣，戀愛、結婚，現在的她有愛她的老公，有愛她的兒子，也有自己的事業，並經常受邀至各地進行演講，分享自己一路走來的心路歷程。
●以上文章來自羅雅萱著作《我只是四肢癱瘓：脊髓損傷鬥士羅雅萱的生命故事》，由布克文化授權鍵盤大檸檬使用，請勿隨意翻拍與轉載，以免侵權。想要了解更多請上布克文化臉書粉絲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