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警察對占屋者道謝：為什麼社會需要占領空屋
文／楊宗翰
（本文摘自《空屋筆記：免費的自由》）
捷克首都布拉格，有一間廢棄了近十年的醫院，2014 年底，一群被稱作反法西斯、嬉皮、龐克、無政府主義或是其他各式各樣次文化標籤的年輕人闖了進去，將醫院占領了下來。
他們將醫院重新整理，清掃、翻修、上油漆，開始在醫院裡頭玩音樂、辦派對，然後住了下來。
政府知道了這件事後，帶著警察跑進醫院，要將他們趕走。「占領空屋是違法的，你們不能住在那間醫院裡頭，這間醫院是屬於政府的。」警察跟他們說。於是占領者被趕出了醫院，大門也重新被封了起來。
然而私底下，卻有幾個警察在事後偷偷跑過去跟他們道謝。
警察到底哪根筋不對，竟然去感謝這些觸犯法律的年輕人？因為那間醫院裡頭原本異常的破爛，窗戶破了、天花板塌了、到處堆滿了垃圾，平常根本沒有人敢過去，然而卻不時會有人跑進去吸毒、販毒，當時就連警察自己都不太敢進去，卻又會被叫來巡邏，對這個地方頭痛得半死。而這群年輕人的出現，讓這間廢棄的醫院變得乾淨整潔，毒販們搬離了這個越來越多人出入的交易地點，醫院不再像以前那麼恐怖了。
對這些警察們來說，因為這群占屋者的非法占屋，竟然讓整個社區變得乾淨整潔，治安變好了，也節省了許多警力資源。所以，警察們跟占屋者提議，不妨試著去跟政府談談。
於是，他們號召了世界各地的人們拍照聲援他們，而廢棄醫院所在的社區，正好又聚集了很多支持占屋理念的綠黨人士，所以他們的聲勢越來越大，最後讓政府理解，面對這樣子的閒置空間，讓他們住在裡頭幫他們維護環境跟治安，絕對比放著讓這間醫院變回恐怖的廢墟、鬼屋或是毒品交易所還好得多。
於是，2015 年5 月，也許是因為輿論壓力，也許是因為政府覺得這樣比較省錢，他們決定讓這群人重新搬回醫院居住。
聽完來自捷克的沙發客跟我講完這則新聞後，我便將「占領空屋（Squatting）」也列進了「禮物經濟」的清單裡。
在克羅埃西亞住了快半年的空屋，我還是花了好一段時間才漸漸理解那群傢伙到底在想什麼。我很確定，在臺灣，「占領空屋」這個觀念並不會比死刑或是同性婚姻等議題親民多少。
人們因為不理解而批判；人們因為嘗試著去理解而尊重。
（People judge because they don't understand. People respect because
they try to understand.）
我完全沒有打算讓大家認同或支持占領空屋，現階段，我只希望大家試著去理解他們為什麼會這麼想，理解之後，要支持、要反對都無所謂。請試著先質疑我們現在的社會，我們不斷告誡還沒進入社會的學生：「你們要用功念書，將來找到好工作、努力賺錢，才能買得起房子，才能過好生活……」
然而，等到學生出了校園、進了社會，真的找到了份好工作，他才發現——就算領著令同儕都羨慕的優渥薪水，就算年收百萬，他還是得不吃不喝十幾二十年，才稍微有機會買一個屬於自己的家，一個屬於自己、但是只有每晚下班外食回來單純盥洗、睡覺用的屋子。
我們心裡很清楚，臺灣現在的房價根本就不是一個正常上班族單單靠「努力工作」就能夠買得起，如果我們都知道這是一個不靠家產、不靠投資、炒股票，根本不會有足夠的錢買房屋的社會，那我們有什麼立場叫年輕人認真工作賺錢？
而且真正嚴重的是，房子貴成這副德性，農地炒作到這種地步，我們都覺得臺灣快被塞爆了，我們以為，我們需要重畫更多的農地變成建地、需要再蓋更多的房子，房價才會降，年輕人才有家可以住。可是擁有世上最高房價所得比的我們，同時卻有全世界數一數二高的空屋率，這一整個不科學啊！
我們有近百萬戶的空屋，平均每五間房子裡就有一間是沒人住的，我們的立委卻一直想要噴水或是用強光把街友趕走。
可是臺灣的街友加起來總數才三、四千人。我們在珍貴的農地土壤鋪上水泥，不種糧食，改種起一間間的農舍，接著跑到河谷兩岸去種果樹，將農藥直接沖洗到河川。
我們將那些惱人的釘子戶一個個趕出他們的破爛老家，一間間拆掉，每年十萬戶、二十萬戶蓋新公寓、豪宅和帝寶。可是，新蓋的房子有多少是真的要給「需要」房子的人買的？又有多少其實是要給已經有房子的人準備買第二間、第三間，來租、來賣的？
我們不討論合不合法，我們只在乎正不正確。
占屋者拋棄了所有權的觀念，他們拒絕去擁有房子、擁有土地，開始入侵廢棄的公寓、工廠等無人使用的空間，然後將這些已經不適合人居住的地方打掃乾淨，重新整修、裝潢，把這些廢棄的空間變成他們的工作室、活動空間或者乾脆直接住進裡頭。
這些人的目的，並不只是要找個免費的空間使用而已。占領空屋本身在多數國家都是有法律問題的，如果占領空屋只是想找個地方住，那他們躲在鄉下的空屋裡就好了，幾乎不會有問題，但偏偏絕大多數的占屋（Squat），其實都在非常市中心的地方，很明顯的就是為了要引發爭議，因此當我們現在講占領空屋的時候，指的其實是這種比較偏向社會運動型的占領行動。
他們透過占領空屋、被警察抓、被屋主驅趕，讓人們開始意識到空屋的問題，透過自願性的整修、裝潢，在空屋成立免費商店、免費派對、免費教學及發放免費食物等行為，讓大家發現，比起政府花大錢去維護、打掃那些蚊子館，比起財團蓋空屋炒房所帶來的經濟發展，這些人們對空屋的非法利用，不但比較省錢，也比較有實質的效益。
但也不是所有的占屋者都是我講的那樣，還是有人單純只是想找個不用房租的地方抽菸喝酒而已，我也還是很孬、很懶的沒打算在臺灣占領空屋。不過，我還滿喜歡想像，當這類對社會完全正向的占屋行動出現在我們社會時，會造成怎麼樣的漣漪？
作 者：楊宗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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