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譚健鍬(澳門鏡湖醫院心臟內科醫師、澳門作家協會會員)
你不認識的德軍士兵
毋庸置疑,單純從軍事角度而言,放眼二戰中所有的部隊,繼承了普魯士傳統的德軍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們的訓練水準、軍事理念、意志紀律、戰術素養,乃至很多武器的設計,放眼全世界皆能獨步一時,連對手都不得不默認。
德軍的最後失敗,主要是在兩線作戰的糟糕戰略局面下,面臨兩大工業巨人--蘇聯和美國的聯手夾擊,美、蘇兩巨人的物質和人力資源本身就讓德國望洋興嘆,他們拚得起消耗,德國卻玩不起。那麼,德軍是不是也搞過什麼「黑科技」來提升戰鬥力?
精明的德國人當然給出了肯定的答案。只不過和眾多歷史愛好者原先的臆想不同,並不是每一個德軍士兵都如狼似虎。
一九三九年十一月,二戰剛爆發兩個多月,一路高奏凱歌的德軍在滿地廢墟的波蘭土地上馳騁。軍隊中有位十九歲的小兵寫了一封家書,出乎意料地,他沒寫戰役勝利的喜悅,也沒留下片言隻語的宏偉理想,反而是向遠在科隆的父母說:「這兒太艱苦了,我每隔二到四天才能寫一次信,希望你們理解。今天寫信的目的,主要是想請你們幫我弄點脫氧麻黃鹼……」
▼二戰信件示意圖。(圖/翻攝自Rens Zonnenberg臉書)
半年後,駐守波蘭的他再次在信中央求:「能否多給我弄點脫氧麻黃鹼?那樣我就不會『斷糧』了。」七月十九日,他又寫信道:「如果可以,請再給我寄些脫氧麻黃鹼。」
如此「懦弱」的德軍士兵豈不讓今天的軍事迷大跌眼鏡?德軍居然愛嗑藥?這太匪夷所思了。
其實,人終歸是人,絕大多數被媒體宣傳的超級英雄形象,無非只是個別典型在官方的授意下,加以放大美化的結果。人有惡的一面,必然也有善的一面,有勇敢爆發的時刻,也有無法掩蓋怯懦的時候。人類該有的情感,德軍士兵不會缺乏,至於人類固有的弱點,他們更無法擺脫。縱使希特勒想打造一支由戰爭「機器人」組成的軍隊,毫無保留地以鋼鐵意志執行他的計畫,事實上只是座空中樓閣。
話說回來,如果那位士兵真的英勇無畏,恐怕也活不到戰爭結束的一九四五年,更活不到戰後的八○年代。這個士兵名叫海因里希.伯爾(Heinrich Böll)。
一九四七年三月,伯爾的第一篇短篇小說《在多年前》發表,很快一發不可收拾,這些作品主要取材於二戰,揭露了法西斯的罪惡,反映了德國人民的苦難,調性沉重、壓抑而灰暗。做為一位具有高度社會責任感和高超寫作技巧的作家,他拓展了時代的視野,為復甦現代德國新文學做出了重大貢獻。一九七二年,瑞典文學院授予伯爾諾貝爾文學獎殊榮。外國報紙如此評論:「他把德國人的靈魂從俾斯麥和希特勒的陰影裡解救了出來。」
伯爾之所以如此傑出,當然和他不平凡又略帶悲劇性的經歷有關。
除了戰場的恐怖,還有那些讓伯爾一生難忘,又愛又恨的藥片!脫氧麻黃鹼正是德軍祕密儲存的「大力丸」,並在關鍵時刻幫了大忙。德軍官兵早就聽聞它的威力,求之若渴,但軍方的供應遠遠無法滿足,於是伯爾轉而向家人索取。東線戰場那支困獸猶鬥的德軍分隊正是服用了藥丸,才得以擊退蘇軍,絕處逢生。
一九四二年六月,德軍印發了美其名曰《抗疲憊指南》的「服藥說明書」,其中寫道:「(脫氧麻黃鹼)每次服用兩片,之後三到八個小時可以不用睡覺;服用兩次,可以讓你堅持二十四小時戰鬥不停。」納粹分子甚至強迫戰俘和囚徒服用這類藥品,讓他們不知停歇地為希特勒從事各種超乎尋常、慘無人道的體力活。
安非他命,安樂而奪他人之命
大作家伯爾當年嗜好的脫氧麻黃鹼(methamphetamine),即苯丙胺,又名甲基苯丙胺。若對這一化學名稱有些陌生的話,你可能聽過「安非他命」(amphetamine)這個俗名。沒錯,這就是冰毒的有效成分!
伯爾生活的戰爭年代,人們對這類物質並未視為洪水猛獸或立法監管,戰爭機器的運作更使這種容易上癮的物質愈加濫用得肆無忌憚,不僅德國如此,其他軍隊也大同小異。
原來,彪悍的德軍之中藏著不少癮君子!
安非他命是一種神經中樞興奮藥,服用後會明顯感覺自信心倍增,變得膽大冒險又精神高度集中,容易亢奮激動。與此同時,饑餓、口渴、疼痛等感覺會減弱,甚至不想睡覺,目前多數國家已將其列為毒品。
二戰全面爆發前,日本人長井長義已經發現了麻黃鹼的後代衍生物─ 脫氧麻黃鹼,即甲基苯丙胺(安非他命)的奇妙作用。一九三八年,柏林的泰穆勒製藥公司正式向市場推出這種新藥,大受歡迎,它的初衷並非為了讓士兵興奮,僅僅為了治感冒而已,但它很快就引起納粹軍醫奧托.蘭克(Otto Rank)的注意,此人的另一個身分是柏林軍事醫學院免疫生理學研究所主任。戰爭爆發時,蘭克透過臨床實驗發現,這種藥極可能助德軍一臂之力。
▼長井長義。(圖/翻攝自維基百科)
第一批受試者便是入侵波蘭時的德軍司機,他們服用脫氧麻黃鹼後變得不知疲倦、勇猛異常,而且情緒高漲、鬥志旺盛,最神祕的是駕駛技能完全不受影響,精細操作似乎更加嫻熟,開著軍車在波蘭腹地長驅疾如電,搶了步兵很多風頭。此一結果讓蘭克和德軍高層喜出望外,安非他命由此受到士兵的青睞。
德軍橫掃西歐、直逼英倫的那段日子裡,據檔案揭示,大約有三千五百萬片安非他命及類似物被發送給德國陸軍和空軍,伯爾肯定也嘗試過。只不過數量顯然供不應求,不少士兵和伯爾一樣寫信請親戚朋友幫忙寄來。他們不清楚安非他命的嚴重副作用,但官方心知肚明,發覺有些士兵過量服藥後會狂躁不安、血壓和心跳不穩定、幻覺叢生、腹痛腹瀉、噁心嘔吐,甚至死亡。
德軍中的明智人士試圖限制此藥的使用,無奈愈來愈殘酷的戰爭狀態和愈來愈不利的戰爭形勢,迫使更多士兵選擇嗑藥,軍方只能半睜半閉,畢竟打勝仗才是最緊要的事,健康和後遺症誰都懶得理,希特勒也只想著燃眉之急。對於普通士兵而言,他們嗑藥不過是為了完成上級安排的任務,為了不被打死和活捉,或純粹為了活下來,哪怕只是暫時地活著。
日本生產的所謂除倦覺醒劑 Philopon,主要成分就是這種安非他命。戰爭末期,垂死掙扎的日軍組織「神風特攻隊」,其敢死隊員正是服用了安非他命後,駕著戰機瘋狂衝向美國艦隊,試圖同歸於盡。
戰後,很多戰爭倖存者紛紛出現各種各樣莫名其妙的神經症狀,有的最終久病臥床,喪失了勞動力和生活能力,早早離世,結局非常悲慘。各國政府才逐漸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紛紛立法禁止安非他命的生產和使用。
伯爾如果在天有靈,肯定會寫一部關於冰毒的小說,告誡世人。
*本文摘錄自《世界史聞不出的藥水味:那些外國名人的生老病死》
作者:譚健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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