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Alison Matthews David(加拿大瑞爾森大學時尚學院副教授)
19世紀最著名的舞台「大屠殺」起因似乎夠無關緊要的了:有件破爛的芭蕾舞服裝殘骸,由一具小型木棺輕托著,放在巴黎的歌劇圖書館暨博物館(Musée-Bibliothèque L’Opéra)裡面。
這些「燒焦的碎片」有如「遺跡般受到珍視」,曾經穿在愛瑪.李芙麗(Emma Livry)身上,這位首席芭蕾舞者於1862年11月15日嚴重燒傷,因為這襲服裝著了火。
(圖說:小型棺木裡的愛瑪.李芙麗服裝殘骸,巴黎歌劇圖書館暨博物館,巴黎國家圖書館。)
李芙麗是一位法國男爵與巴黎歌劇院舞者的私生女,她的貴族父親在愛瑪出生後就拋棄了情婦,在母親有權有勢的情人的支持下,才華洋溢的李芙麗聲名大噪。
她受到法國國王和皇后的推崇,在詩歌和雕塑裡名垂千古。1858年,年僅16歲的她登上巴黎歌劇院的舞台,在《仙女》一劇中擔任主角。她在幾年後的死亡,可從一齣名為《蝴蝶》(Le Papillon)的芭蕾舞劇情節中看出預兆。
(圖說:瑪麗-亞莉姍卓.艾爾馮(Marie-Alexandre Alophe),手繪著色平版印刷的愛瑪.李芙麗,奧古斯特.布里(Auguste Bry)印製,大約1860年,巴黎,瑪莉.林布蘭特(Marie Rambert)太太致贈,版權所有©倫敦維多利亞與艾伯特博物館。)
該劇由雅克.奧芬巴哈(Jacques Offenbach)配樂,並且由塔里奧尼親自編舞,她演出主角小蝶(Farfalla),是一名化身為蝴蝶的女孩,受到手持火炬者的火焰吸引,「如飛蛾般」撲向火去,燒焦了脆弱的雙翼,接著倒進王子懷中,他深情的一吻將她從昆蟲變回了女人。
儘管風險眾人皆知,舞者卻爭取要留住這些煽風點火的裙子,即使1859年11月27日頒布了皇家律令,規定所有的劇院場景與服裝都必須能防火。但儘管具有保護的特性,這種「裹布處理製程」(carteronnage)有許多缺點:會讓布料泛黃,變得僵硬且褪色。
李芙麗拒穿這種醜陋的「裹布」服裝,她自願承擔起職業風險,在1860年一封信給歌劇院總監的信中寫道,「先生,我堅持在每場芭蕾舞的首演都要穿著一般的芭蕾舞裙,不管會發生什麼事情,都由我本人負起全責。」她簽署了自己的死刑執行令。
即使在李芙麗死後,舞者還是很鄙視經裹布處理過的服裝,據說有人在李芙麗發生意外後大聲地說,「呸!燒也只會被燒一次,我們卻得每天晚上都忍受那些醜陋的裙子!」另一位首席芭蕾舞者阿瑪莉亞.菲拉莉絲(Amalia Ferraris)也拒絕穿上這種服裝,她宣稱道,「不要!我寧願像愛瑪.李芙麗一樣燒傷!」
李芙麗真的燒傷了,為芭蕾舞劇《波爾蒂亞的啞女》(La Muette de Portici)彩排時,她飾演那不勒斯的農家姑娘芬妮拉(Fenella),當時身上穿的蓬蓬裙著了火。她不想壓壞漿過的筆挺裙子,於是在長凳坐下的時候,就把肥大的裙子撈起來高舉過頭,煽起一陣風,吹動舞台兩側的煤氣燈,蓬蓬裙上輕飄飄的薄紗立刻著了火,火焰竄起足足有她的3倍高。她驚恐地跑上舞台尖叫,反而煽動火勢形成火炬,《世界畫報》(Le Monde Illustré)上就有一幅圖畫捕捉了這場意外真實而驚人的過程。
慌亂之中,李芙麗掙脫了抓住她的舞台工作人員,也許是出於端莊的表現──顯然她當時正值生理期間。34有位值班的消防員趕來以毯子滅火,但李芙麗全身已至少40%的燒傷,醫生也愛莫能助,在極度痛苦地又活了8個月後,她在1863年去世,年僅21歲。
(圖說:愛瑪.李芙麗之意外,鋼板蝕刻畫,《世界畫報》,1862年11月29日,狄奧多.李克斯(Théodore Lix)與羅伊文(E. Roevens),巴黎,版權所有©卡納瓦雷博物館(Musée Carnavalet)/羅傑-維奧萊(Roger-Viollet)。
李芙麗燒焦的服裝碎片在穿著者脆弱的軀體之外殘存了下來,見證了她痛苦的死亡,這些碎片珍藏在一只小木頭盒子中,莊嚴哀戚地鑲了一道黑邊。
雖然照片上看不出來,緊身絲襪在膝蓋處有燒焦的破洞,上面還遺留著絲綢蓬蓬裙的黑色煤煙殘渣。長筒襪足部以下已經跟腿部分開了,或許是為了把她從衣服裡救出來,馬甲上的撐骨則陷入她的肌肉裡,必須費力地一根根移除。
賴伯里(Laborie)醫生是出事之後負責照顧她的醫生之一,他描述了李芙麗是如何「被人送進包廂,艱難地移除她身上殘餘的衣物」,整套服裝只剩下「一小段腰帶,還有一小包碎布,10隻手指頭就能握住。」
(圖說:燒焦泛黃的李芙麗服裝碎片,巴黎歌劇圖書館暨博物館,巴黎國家圖書館。)
她的創傷痕跡牢牢嵌進服裝碎片的「殘餘遺跡」之中,肉色緊身絲襪上參差不齊的切口,讓人想起芭蕾舞者脆弱的燒傷皮膚,形成壞疽的表面由醫生不斷以檸檬汁消毒,反覆切開肌肉整平,避免形成「皺縫」,人家不許她哭出來,「擔心會破壞正在重新生成的脆弱組織。」一層組織纖細得宛如燒傷她的薄紗,支撐她在生死之間徘徊了8個月,直到她被送去皇帝的莊園靜養,因移動造成皮膚破裂而受到感染,最後因血液中毒死亡。
李芙麗的死亡受到特別關注,但火災意外只是與薄紗裙有關的道德與身體危險的其中一部分,人們哀悼芭蕾舞者是被迫受害,屈服在不道德的經營者和這一行的風險之下;反觀穿著時髦鳥籠式裙撐裙子的女性,卻往往被視為愚蠢時尚的積極參與者,讓自己身處危險之中。
認為穿不穿鳥籠式裙撐是種選擇只是一種假象──芭蕾舞者必須接受特定的工作服裝,而女性所面臨的壓力也毫不遜色,她們被要求必須符合社會上對於合宜服裝的規範。「有選擇」只是錯覺:所有人都穿鳥籠式裙撐。正如醫學期刊上的猛烈抨擊,「不管嘲弄、斥責還是對於灼燒的恐懼,全都趕不走這種危險的時尚。」
*本文摘錄自《時尚受害者:時裝工業奪命圖鑑史》
作者: 艾利森.馬修.戴維(Alison Matthews David)
譯者:趙睿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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