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疫情歸零的真正挑戰─終結獅子山伊波拉病毒
文/ Ali S. Khan(美國聯邦疾病防治中心CDC公共衛生準備暨應變前主任)
控制流行病,要考慮的不只是數字,也要設身處地思考這些數字代表什麼樣的日常經驗。這表示要設法了解這些人的處境,他們的想法、恐懼,然後想出不會讓他們躲藏或逃跑的解決辦法。
人人聞之色變的這波伊波拉病毒出血熱疫情始於2014年早春,原本源自幾內亞,在那個地區醞釀了幾個月,後來才傳播到相鄰的獅子山,結果在獅子山的病例和死亡數量都超過了幾內亞。
到2016年1月,獅子山依舊是全球還有活躍病例的唯一國家。這並不教人意外,因為位於西非沿岸的獅子山長達十年殘酷的內戰(到2002年截止)才剛結束,百廢待興,人民所得很低。
如果在幾內亞發生頭一個病例時,獅子山這個人口600萬的熱帶國家能夠立刻動員,全力防疫,情況就會好得多。
該國衛生體系的情況可以用一個客觀指標作為參考,那就是國民平均壽命為46歲(日本是86歲),嬰兒死亡率是每一千個活產嬰兒中,有107.2個嬰兒死亡(冰島是1.6個)。嬰兒死亡率如此高是重大悲劇,等於所有的嬰兒中,有百分之十在一歲前就瀕臨死亡。
獅子山初步的衛生基礎架構,在面對伊波拉這種傳染力強的新病毒時全軍覆沒。
醫師必須處理超級傳播者的問題,再加上當地文化習俗(親人與病人和死者會有親密接觸)、都市人口密集、市區邊緣則有貧民窟、人們不願承認病例,也拒絕交代他們接觸的對象、引起人民反感的防疫決策如大規模檢疫、施以重罰,和訊息不確實等,都使情況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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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政府設了117電話專線,任何懷疑自己染病,或知道有疑似病例的人都可撥打這個號碼。不過為了保障工作,也因為有時全國熱線無法取得相關細節,因此各地區的應變團隊也用自己私人的手機,成立了同樣的專線服務。
不幸的是,這種以安全為重的應變方式規定,只要有疑似病例,在同一院子內的所有住戶都得檢疫,常常會擴及全村,並且實施大規模宵禁。雖然後來各地官員縮減了禁令範圍,由「全村」改為「某些院落」,甚至偶爾只限個人,可是這種亂槍打鳥的作風已經造成社區和應變單位的對立,導致社區民眾對生病或者已經死亡的人隱匿不報。
遺憾的是,獅子山的作業效率有它的代價。由於這個國家基本上是以軍警而非公衛角度來因應伊波拉變局,因此很難讓社區參與,疫情足足花了一年多才控制下來。
這種強制作法中最主要的例子就是強迫檢疫,有時不只是全家,而是全村。
你的房子是只有兩個房間的泥土小屋,上面蓋著茅草屋頂,一家二十口都住在一起,而你們得在裡面待二十一天,確定有沒有人生病。要是其中有一個人感染了,時間就要重設,全體從頭再被關二十一天。
有的房子被隔離了三個月,因為家族中一直有人感染,時間一直重設。
在更早的時候,檢疫單位甚至沒有及時供應食物,因此很容易就會造成挨餓。 和政府當局合作的國際非政府組織在提供食物上做的比較好,但大家還是會隱瞞病例,因為他們不想遭到隔離,有時他們會逃跑,結果讓疫情傳播到其他地方。你能因為他們想逃出這種絕境而責備他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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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制流行病,要考慮的不只是數字,也要設身處地思考這些數字代表的是什麼樣的日常經驗。這表示要設法了解這些人的處境,他們的想法,他們的恐懼,然後想出不會讓他們躲藏或逃跑的解決辦法。
在我去考察的科諾區有一座福音教會,有五位牧師,其中兩位因伊波拉出血熱死亡,另兩位正在檢疫病毒,一位則安然無恙。這個教會行許多按手禮,和傳統療法的作法很像,而這正是傳染的大好機會。其中一位牧師把一名接觸過伊波拉病人的婦女藏在偏遠的村子裡,甚至可能提供她醫藥,最後醫療團隊才找到她,把她收容進來醫治。
在科伊納杜古地區,有一名傳統的接生婆出現了伊波拉病毒感染的症狀,當地村長叫了一輛載客機車接她去預防性的初級保健中心治療。他原本該撥打專線電話,或警告地區緊急應變中心,請他們派救護車來接她。因為這個疏失,村長遭大酋長停職。此時大部分的孕婦都已經流產並死亡。
傳統接生婆有很高的風險會遭感染,這個接生婆最後證實有伊波拉病毒,因此所接觸的每一個人都要隔離檢疫。這回載客機車的駕駛人沒事,但很多這樣的駕駛人卻遭感染而死亡。
這名接生婆送進初級醫療中心時發燒、胸痛,還有其他症狀,但中心的護士卻並沒有綜合這些症狀說:「這可能是伊波拉出血熱。」反而告訴我們說,「她撞到胸部,因此會痛。」最後這名護士和全醫療中心全都得隔離。這時災情已經發展了一年,我們卻依舊看到這樣離譜的疏失。
在這裡,科技和藥物學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完全的透明,也就是不隱藏,不偷走病人或死者的遺體。
這種鬼鬼祟祟的行為在伊波拉病毒這麼嚴重的疾病中,會帶來真正的大問題。人們已經習慣清洗屍身的儀式,如果你光是跑來說:「不行,不能這樣做。」勢必會招來反抗。
清洗屍身是他們哀悼儀式的一部分。那麼該怎麼做,才能一方面讓他們能夠哀悼,卻又改變這樣的儀式?
在整個西非,有些社區從沒見過政府派人來,不論是瘧疾或傷寒流行時都一樣。可是突然之間,出現了這種可怕的疾病,政府卻帶著許多外界組織來,居民不由得納悶:「這次的疾病和以往我們得了會死的疾病一樣,為什麼你們對這種病這麼有興趣?還有,我哥哥因瘧疾而死的時候,你們又在哪裡?」他們還說:「為什麼我要擔心伊波拉病毒?我就照著巫醫說的做,說不定病就會消失了。」
「為什麼?」
「因為我哥哥生病時除了巫醫之外,沒人理他。」
不論在什麼環境下,不管是有漢他病毒的印地安保留區,或者是退伍軍人症流行的紐約市,只要發生疫情,最棘手的問題就是對未知的恐懼,而且不論人們對科學的了解到什麼樣的程度,都一樣有這種非理性的恐懼。
在疫情方興未艾之時,另一個相關的問題就是衛生部和公衛人員提高了需求,但卻沒有增加供給。他們在各地告訴居民說:「到醫院來,打電話給我們處理死者,如果家裡有人生病,記得戴手套。」只是根本沒有手套,醫院更是一床難求。這造成了社區和權力架構之間的不信任,需要花很長的時間才解決。另外,如果你傳播伊波拉出血熱病毒必然致命的訊息,等於是說:「你必死無疑。」那又何必離開自己摯愛的人,去醫院求治?
*本文摘錄自《對決病毒最前線:從流感、炭疽病、SARS到伊波拉,資深防疫專家對抗致命傳染病的全球大冒險》
作者: 阿里‧可汗, 威廉‧派屈克
原文作者: Ali S. Khan, William Patrick
譯者: 莊安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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