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吉兒‧瓊斯(歷史學家)
譯/吳敏
一八九〇年八月六日,天剛濛亮,涼風習習地掠過奧本的街道,那天一定是個陽光明媚的日子。早上六點剛過,就可以看見官方證人三三兩兩地穿過寂靜的街道,走進碉堡式的監獄。他們拚命擠過上百個當地的好奇旁觀者,快步穿過聚集在大鐵門外的報社記者。威廉.凱姆勒,「南戴文森街的斧頭殺手」,今天終於成為歷史上第一個死於法定電刑的人。
▲威廉凱姆勒William Kemmler(圖/翻攝自Wikipedia,下同)
每個證人出示了入場證,然後走進監獄的院子。在監獄裡面,沃登.查爾斯.德斯頓看起來心煩意亂,坐立不安。凱姆勒厚密的鬍鬚被剃得乾乾淨淨,坐在小牢房的長凳上,為電刑穿上一條深灰色寬腿褲、馬甲和外衣,還有吊褲帶、白襯衣和一條時髦的黑白相間領帶。他花了很長時間梳理自己的頭髮,在前額小心翼翼整理出一個誇張的捲來。德斯頓非常不滿於擔任電刑監督,此刻已是當天第二次走進凱姆勒的牢房。他宣讀了死刑判決書。凱姆勒說:「好的,我準備就緒。」
……這個矮小好鬥的人閉上雙眼,向證人再次鞠躬,轉過身脫下他的灰外衣。他先坐在一張普通椅子上,然後他意識到自己錯了,馬上坐進電椅。德斯頓想起來,他必須檢查凱姆勒的衣服,他衣服上剪開的口是否正對著後背下方以連通電極。襯衣不符合要求,於是德斯頓摸出一把剪刀,開始笨手笨腳地剪掉塞在那裡的襯衣下擺。「你的吊褲帶還好嗎?」他在放下剪刀時問道。
「是的,沒問題。」凱姆勒回答。
「那麼,你最好坐在這裡。」
▲電椅
凱姆勒照他所說坐到電椅上,這位監督者開始用吸盤連接後面的電極和濕海綿。「別著急,要做對了,監督官。」凱姆勒指揮道,他十分冷靜。證人們全看得目瞪口呆。「請慢點兒,」他又說,「你知道,我可不想心存僥倖。」
「好的,威廉。」德斯頓冷酷地說。他的雙手顫抖,開始為他罩上像面罩一樣、帶有吸盤與濕海綿的皮頭套。
德斯頓退後時,凱姆勒晃了一下面罩,用被捂住的聲音說:「監督官,請稍微弄緊點。你知道,所有事都要做到好。」
德斯頓照做了,然後用皮帶束住他的胳膊和腿,當他扣上一個個皮帶扣時,他的手一直打顫。「好了,」他退回到死刑室門口,「準備好了嗎?」他又確認了一次,然後轉向凱姆勒,現在只看見不祥的皮面罩和厚厚的皮帶,還有被太陽曬熱的電線。戶外的清風正吹過常春藤與綠草坪,能聽見沙沙聲響,麻雀唧唧喳喳的叫聲。
兩個法醫上前檢查皮帶。一位法醫說:「上帝保佑你,凱姆勒,你做得很好。」許多見證人的眼眶已含著淚,並發出低語:「你做得好,凱姆勒。」在這一刻,水牛城地區律師從椅子上站起來,一臉慘綠。他抱歉著走到通往走廊的門,打開門走了出去。後來人們得知他昏倒在走廊上。
再回到死刑室,監督官迅速和已坐回原位的兩位醫生交換了意見。德斯頓環視過緊張的二十四位證人和兩位記者,然後說:「很好,我們開始吧。」然後走到給發電機發訊號的房間。那裡的電燈已亮,意味著發電機已開始運轉。可以看見凱姆勒的手正緊緊抓著寬寬的電椅扶手。在明亮陽光下,空中飄浮的塵埃依稀可見,常春藤上的麻雀吵鬧地唱著,屋裡一片緊張的寂靜。
▲電影行刑示意圖(圖/《綠色奇蹟》劇照)
德斯頓說:「再見,威廉。」可以聽到低低的喀噠一聲,遠處發電機房間裡的開關被推動。然後,根據《紐約時報》記載:凱姆勒的身體先是挺直,然後可怕地拉緊。他變得「如一尊銅像般僵硬,右手除了食指全攥得緊緊的,指甲深深摳進第一個關節的肉裡,血順著流到電椅扶手上。」凱姆勒的臉開始變成死灰色時,監獄醫生從座椅上向前微微移動,看了一眼說:「他死了。」讓監督長發訊號關閉發電機。時間花了十七秒,那時是早上六點四十三分。
聚集的證人全深深鬆了一口氣,可怕的行刑終於結束。德斯頓把電極從凱姆勒頭頂移開時,證人都趕緊移開視線。兩位醫生探著身子檢查凱姆勒,另一些醫生圍成一圈,按壓凱姆勒的身體判定狀況。索斯威克博士檢查完畢後露出粗鄙的笑容。他向一小群已悄然退到死刑室角落的證人解釋:「看哪,這是十年工作和研究的成果。從今以後,我們將活在更高水準的文明裡。」
(編按:艾爾弗雷德‧索斯威克博士(Alfred Southwick),美國電刑推動者之一)
但是凱姆勒受傷的小指依然在滲出鮮血,他的心臟也還在跳動。一位醫生突然恐慌地叫嚷:「天啊!他還活著!」周圍的法醫全嚇得跳起來。另一人馬上下令:「趕快通電流!」又有人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看,他還在呼吸。」索斯威克博士和其他人聽到呼喊快步走回來時,看見凱姆勒的身體仍是彎曲的,但他的胸口一起一伏,似乎在拚命呼吸,面罩上的孔內滲出白沫。
「看在上帝份上,殺死他,結束這一切吧!」一個證人尖聲叫起來。協會記者昏倒在地板上,幾個人把他抬到長凳上為他搧風。德斯頓的臉變得慘白,他笨拙地接通頭皮頂上的電極。當電流再一次流通,凱姆勒的身體又一次變僵直。
「一種恐怖氣味開始在屋裡瀰漫。」可以明顯看見凱姆勒的頭髮和皮膚都燒焦了,一團藍色火焰在他背後跳舞。他的衣服起火,一個醫生迅速上前撲滅。《紐約時報》報導:「惡臭難以忍受。」電流在幾分鐘後停止。凱姆勒手上、胳膊、脖子上全是紫斑,醫生再一次宣布他死亡。噁心得快要吐的證人們給德斯頓簽了死亡判定書,然後靜靜地走到大理石的通道裡,一言不發地顫抖著,幾個人開始覺得不舒服。有個伊利郡的治安官竟然痛哭流涕。
三小時後,醫師們終於定下神來解剖屍體,他們發現凱姆勒死後僵直的屍體已永遠成為坐式。驗屍時可以看到,只要是通了電極或是與皮帶扣接觸的地方,都留下了燒焦的紫色痕跡。凱姆勒像是一塊被「烘烤」過熟的肉。
解剖結束,許多器官被移植出來,凱姆勒被烤過的屍體於夜晚在監獄墓園下葬,並且用大量生石灰消滅痕跡。索斯威克請求原諒,由於這是第一次,電刑進行得不盡如人意。此外他很得意。「我告訴你們,這件事很重大,電刑注定要成為全世界的法定死刑手段。」
第二天,紐約報紙連篇累牘地刊登了世界上首次官方電刑的恐怖細節。《紐約時報》的頭條指責電刑比絞刑更殘酷,凱姆勒的死亡情景極其可怕。《紐約每日論壇報》的副標題是「失誤和無知使得電刑證人備受煎熬」,其中引用了愛迪生的話:「我大概瀏覽了一下凱姆勒死刑的報導,讀起來讓人不舒服。」他抱怨法醫沒有將電極聯結正確——電極應該與掌心相連接——整個「搞砸了」。
科克蘭說:「對我來說,這像是一種可怕的勝利。反對我的專家們知道這樣令人震驚的事情不應該發生,可還是發生了……在凱姆勒之後,相信其他州都不會採納電刑。」
(編按:威廉‧波克‧科克蘭(W. Bourke Cockran),凱姆勒的辯護律師)
至於喬治.西屋,他則說:「我不喜歡談這件事,這件事很野蠻。用斧子行刑甚至會更好些。我的預言被證實了,公眾將譴責這件事情而不是譴責我們。我認為,這種殺人方式是我們最好的辯護。」
大約四十年後,尼古拉.特斯拉仍然憎恨電椅,稱它為「極其荒謬不可行的器具,使那個可憐人沒能以仁慈的方式迅速了結生命,反而被電活活烤死……在這種情況下的人已經徹底喪失了意識,只剩下刺痛的感覺。那一分鐘的極度痛苦,相當於他一生中的所有痛苦。」
眾多懷疑者認為,是西屋設法策劃了這次拙劣的電刑。電流大戰中最好鬥的哈洛德.布朗卻沒有參與這場事後紛爭,從此在公眾前面銷聲匿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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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吉兒‧瓊斯
譯者:吳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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