檸檬小編這麼說
2015年6月27日,發生在八仙樂園的塵爆意外成了許多人和家庭的夢靨,
15人死亡、484人受傷。三年過去了,台灣從這件事裡學到了什麼?我們的公安意
識因此提升了嗎?《結痂週記》收錄了8位倖存者和創傷奮鬥的故事,
從他們的經歷和心聲,或許我們也能學到些什麼。
*本文由時報出版授權提供
從兩公斤啞鈴到十公斤
幾天暖陽、又幾天陰雨,今年冬天的低溫晚出現,異常感到冷寒。午後的陽光復健中心相對溫暖許多,復健者不少是這次八仙的傷者。雙腿剛吊完沙包,專心舉抬小啞鈴的張承騏說,其實這樣的天氣最好,不會流汗,舒服很多。
「以前我超愛流汗的耶!」張承騏暫停舉抬動作才能說話,輕輕喘氣,「以前也特別喜歡晒太陽。」
不意外,熱愛運動者往往都愛那揮汗的暢快。雖是小啞鈴,舉來並不輕,他從九公斤換成十公斤重的啞鈴,改為鍛鍊手臂後側肌群。因為目前復健進度不錯,復健中心的老師讓張承騏自己設定進度。一開始他還不敢拿最小的兩公斤啞鈴,怕拿起來就掉下去。如今已經可以試著藉由重量訓練鍛鍊手臂肌肉。
▲以前就愛運動,承騏復健進度良好,還能舉抬小啞鈴。(圖/業者時報出版提供,請勿隨意翻拍,以免侵權。)
旁邊風扇直吹是為了不要流汗,畢竟傷口還未完全癒合,盡量不要天天洗澡、換藥。他期待著傷口好的那一天,再開始慢跑,希望到了夏天也不再擔心流汗,「應該可以……應該……」他說了好幾次「應該」。
「他本來是要當健身教練的。」張承騏轉而介紹旁邊踩腳踏車的傷友,拱他拿出以前的照片。
照片中,肌肉線條是健身多時的見證,這位傷友本來在八仙派對的隔週就要去健身中心應徵教練職,如今全身都縮小了一圈,但體重有回來了一些,彈性壓力頭套下的臉部皮膚已透著粉紅,兩人討論了一會這陣子的進展,又跟其他傷友聊天,討論等下要不要搭便車回家。
八仙事件後,因意外受傷、接受燒燙傷治療及復健的這群年輕人像是結識久遠的好朋友。近傍晚,大部分傷友的復健行程差不多結尾。另一位傷友劉嘉舜走來開心打招呼,當初全身七十%嚴重燒燙傷的他不僅堅持復健,甚至為自己制定進度超前的運動規畫,運動夾克及棒球帽下的他壯碩的像一名運動員。
「我剩下嘴巴復健啦!」也完成今日功課的劉嘉舜開玩笑說,馬上稱讚起張承騏的新髮型。
「你知道嗎?」劉嘉舜摸了摸他的棒球帽,說明他的復健理論之一,穿著打扮愈時髦的傷友,往往復健動力、毅力最好,因為想要變帥變美的意願高。手部動了幾次清創植皮手術的他,靈巧的拿下帽子再帥氣戴上,「就是為了這個動作。」
原來,旁人看似簡單的耍帥動作,是忍著痛將孿縮皮膚牽引開,讓一會就僵硬的手指關節伸展,不間斷地復健的成果。
倒退是最大的打擊
不過前幾天,張承騏還精神奕奕的展示復健成果,開玩笑的說,我會不會進步太快啊。這天卻哭喪著臉說「真慘」、「很後悔」,原來因為雷射手術後,好幾天全身又痛又癢,讓他開心不起來。
雷射是燒燙傷疤痕治療的選擇之一,可以淡化疤痕、幫助皮膚重建。不過對於張承騏這樣五十五%燒傷面積的傷友來說,雷射可不是一般美容手術,施打的面積不小。因為聽到一些傷友雷射後效果不錯,尤其是疤痕軟化、淡化,希望早有效果,可以雷射的疤痕幾乎都被處理,他連手指上的疤痕也打雷射。不過第一次接受疤痕雷射,也許是體質關係,雷射後疼痛異常。
▲跑完跑步機,需用沙包把緊繃的雙腳再次「掰」開。(圖/業者時報出版提供,請勿隨意翻拍,以免侵權。)
「超難受的……」每兩、三句話後他都用「難受」結尾。其他傷友很少出現這種副作用,因此醫師、親友都安慰如此不適可能僅是過渡期。不過對他來說,疼痛、睡不安穩都還不是最難受,本來大部分生活已可自理的他,早上起床等日常活動又得靠家人協助,雙腿痛腫,疤痕緊縮使得腳趾翹起更多,「連副木都拉不下來。」對他來說,倒退,是最大的打擊。
「遇到退步很想哭啊。」也許就是在痊癒復健期因進步而感到的喜樂,讓他更感挫折。「明明一直在進步,怎麼會又回去?」對這個大男孩來說,想哭,幾乎是他最極致的情緒,因為除了好朋友離去的眼淚,連換藥都沒哭的他說「現在好想哭。」
輿論的淡漠
士林檢察署依業務過失致死等罪,起訴八仙彩虹派對活動主辦人呂忠吉一人,八仙樂園負責人等均獲不起訴處分。
農曆年前的陰雨天,八仙事件受害者及家屬齊聚臺北二二八公園,穿著壓力衣的傷友及家人,手捧十五名死者的遺照,在「還我公平正義、點亮司法」的呼喊聲中走到高檢署,遞交意見書要求重啟調查,起訴八仙樂園董座陳柏廷等人。
(編按:2017年1月4日,高檢署表示為釐清部分事證,決議將原先獲不起訴處分的八仙樂園董事長陳柏廷、總經理陳慧穎等8人,發回士林地檢署重新調查。)
▲八仙事件受害者及家屬曾聚在臺北二二八公園抗議(圖/《ETtoday新聞雲》資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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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張承騏從王韋博爸爸手中接下韋博的遺照,因為他想親手捧著好朋友走完既定的遊行路線。因為雨天,不少本來計畫坐輪椅出席的傷友無法到,但出席的這些張承騏所謂「算還好」的傷友們,其實也無法久站,等待過程中得數度坐回塑膠椅上。即便復健多時,張承騏覺得要能像以前久站,恐怕還要兩、三年。
「其實,從二二八到高檢署我就快受不了了。」張承騏說,並不是累,而是難以忍受的癢,因為行進隊伍走得慢,慢行反而讓他們感覺特別癢,拿著遺照的雙手又痠。然而他的第一次街頭遊行,感受最深的是輿論的淡漠。
「我不懂,明明這麼多立委、張承中都來了,新聞怎麼還這樣?」
▲承騏媽媽扛起與政府、傷友家屬間的協調、成立協會,承騏看在眼裡,忍不住打從心底稱讚:妳真的很厲害!(圖/業者時報出版提供,請勿隨意翻拍,以免侵權。)
年後第一次回診,他膝窩後帶膿的傷口擴大,幾近一個手掌的大小,醫師要他立刻住進燒燙傷加護病房,無預警的又回到先前的病房、同一張床。國泰醫院的燒燙傷加護病房有四張床,但都是實體的隔間區分,每間病房櫃上滿滿的藥水、藥膏,小小的電視螢幕閃爍著當天新聞。
他抱怨,賀歲片票房不如預期關我什麼事?麻辣火鍋店的鴨血問題有必要從早到晚大篇幅報導嗎?八仙事件幾乎消失,連那天上百人的抗議,也不過是當天新聞數十秒的一閃,馬上就被遺忘。
傷友的內在競爭力
年後無預警的再度住院,張承騏在醫院待了八天。雖然傷口比六個多月前小得多,大部分也都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但住院悶得慌,「實在不太想再回去了」。
膝窩後的傷口可能因為關節時常使用,傷口恢復不如預期。這一次出現綠膿桿菌感染,醫師要他留院好好處理傷口。護士每天用大型棉花棒輕輕將傷口的膿、組織液等「髒東西」清乾淨,傷口通常都會滲血一陣子,得以一根根棉花棒輕壓止血、清除乾淨後換藥,再換上更好的敷料,十五至二十分鐘的「儀式」完成,再來就是打抗生素。
張承騏現在覺得換藥不再是痛苦的事,但在醫院的夜晚無法好好入眠,為什麼?「病房很陰耶」,在加護病房的四個晚上,隔壁床不是昏迷就是插著呼吸器的燒燙傷病人,冷清安靜的令人感到詭異,他都要求護理師把燈開著,早上反而才能睡。因為太無聊,不是上FB、打電動,也上網看了好幾部電影。
六個多月前,同樣的病房,四床都是因八仙事件受傷的傷友,「其實那時還比較歡樂」。他回想那一個半月的住院期間,因為傷口癢,大家兩、三點之前睡不著,不如隔空聊天,護理師也會在各床中間加入,之後因麻醉藥、「睡覺藥」作用,睡得比較好。
最後三天轉進普通病房,他好不容易捱到兩邊床都有病人「入住」,但夜半兩邊鼾聲連連,又是徹夜難眠。第八天出院,剪頭髮、吃飯回家,他倒在沙發上立刻入睡。
住院前一天剛好是情人節,不過張承騏跟女朋友各自忙碌。他們兩個是六個多月前住院期間認識的,女朋友是學妹的朋友,跟著學妹探病,聊著聊著就在一起了,還常被護理師糗:「張承騏在加護病房也能交到女朋友,其他人該學學啊。」
然感情之事他不想多談。受傷後,張承騏與其他傷友總會聊到不少情侶在事件後分手,但也有不少對情侶,甚至是只有一方受傷的都還堅持在一起。但,「女生比較重情重義啦」,他以看到的實例下了個總結,通常女生比較不會離開受傷的另一半。
「但壓力衣脫掉之後,又是另一個考驗。」張承騏又用了「競爭力」來形容傷友與其他人的差別。
「你說的競爭力是指外型?」我問。
「是啊。」他說。也許傷友比較能理解傷友,為什麼晚上會癢得睡不著、換藥有多痛、復健有多長,還有八仙起火那天共同的恐懼與慌亂。「不過,三年後吧,等手上的疤痕穩定,就用刺青包起來,至於腳的疤痕,穿上運動壓力褲或束褲就看不到。」
非常重視外在形象的他說,復健中心的傷友內心都很強,如同生孩子痛的一次次換藥,分別經歷這麼多手術,必須耐著性子復健,每一次都比前一次堅強,他形容為內在的競爭力很強,「這大概是一般人在社會上學不到的。」
▲雖然手燒傷,承騏仍不放棄廚師夢想,重拾的奶酪生意也漸上軌道。(圖/業者時報出版提供,請勿隨意翻拍,以免侵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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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錄自《結痂週記:八仙事件 他們的生命經驗,我們不該遺忘》
作者:林祺育、陳依欣、張承騏、楊芷凌、詹閎鈞、鄭伃均、簡苑玲、羅雁婷、聯合報系願景工程採訪團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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