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賴奕菁（精神專科醫師）
「我女兒在家裡坐月子，我晚上都得幫忙帶孫女，我睡得好差啊……」她指著自己的黑眼圈抱怨著。
這時候說「恭喜」應該是常識，但我卻驚呼：「你當阿嬤了？！」
因為她看起來相當年輕。難道是超級凍齡美魔女？我連忙確認病歷資料，她是與外貌相符的三十多歲啊。這年紀，未婚的還很多，她怎麼就已經當阿嬤了？
「沒辦法啊，我十八歲生她；她更厲害，十七歲就生了……」她嘴巴上說自家女兒厲害，但神情卻滿是落寞與擔憂。
＊原以為，只要有愛，就什麼都不是問題
她當年早戀，愛得死去活來，高中還沒畢業就「有了」。父母既羞又怒，要她拿掉小孩，念完高中再說。
▲媽媽當年高中沒畢業就懷孕，堅持休學結婚／示意圖／Unsplash
但她脾氣很倔，堅持捍衛愛情與小孩，自己跑去辦了休學。父母沒辦法，只好轉而要求對方娶她負責。後來，她才發現婆婆不喜歡她，認為她是個不自愛的女生。娘家卻還有臉要求重金聘娶，婆婆因此懷恨，於是經常挑剔與挖苦她。
她的丈夫為了將來好找工作養家，決定先去服兵役。她只好獨自照料新生兒。婆婆的觀念傳統，不准她回娘家，全天候盯著她照顧小孩。怕她亂跑，所以也不讓她出門，簡直與坐牢一樣。她好不容易忍到丈夫退伍，吵著搬出去住，她以為就此海闊天空。
本來以為有「愛」就沒有問題，哪裡想得到，「錢」才是最大的問題。丈夫從早做到晚，僅能打平全家開支。本想等女兒大一點，她也能出外工作賺錢，但她卻懷了第二胎。
▲懷孕結了婚才發現，婆家看不起自己、娘家也不支持自己，媽媽變得孤立無援／示意圖／Pexels
丈夫每天做到快累死，一進家門，卻只見到亂糟糟的環境、蓬首垢面的她，與吵鬧不休的小孩，丈夫的一股無名火就冒了上來。而她熬到丈夫下班，就是希望他能幫忙，但丈夫回家只想休息，把家務與育兒全丟給她，而且還亂發脾氣。
＊丈夫外遇，黯然分手
兩人大吵之後，丈夫常甩門就走，留她抱著小寶寶痛哭，女兒躲在棉被裡發抖。到後來，他離家的時間愈來愈長，十天半個月都不回家。
直到某天，他帶著職場上的女友回來，與她談判分手。那女人比他們年長一輪，看來幹練又保養得宜。丈夫覺得與女友在一起，不用擔心錢，也沒有哭哭鬧鬧，更關鍵的重點是——女友懷孕了。
「我已經有年紀了，或許無法再生，我得保住這個小孩。小孩總要有個爸，拜託你，就成全吧！」
女人拿出十萬元，給她當分手費。她氣壞了，拿起錢就砸回去，吼道：「你毀了我的婚姻來成全你的小孩？拿幾個臭錢就想打發人？」
丈夫氣得掄拳想揍她，而她動作更快，一巴掌打向那女人，詛咒他們不得好死。最後寡不敵眾，她還是簽了離婚協議書，黯然離開。她的父兄氣急敗壞，去他們公司大鬧，以討公道，拿了二十萬回來。但那一點錢，哪夠養大兩個孩子？她只好出外工作。
但她只有國中學歷，又無其他專長，只能應徵到工時長、薪資差的低階工作，根本無法顧及小孩。因此，即使知道孩子孤單，又常被哥哥的小孩欺負，她又能怎麼辦？
＊有其母必有其女？
某天，她兒子又被姪子推倒。父母與嫂嫂卻都護著姪子，她氣到帶著小孩搬出去住。但小孩並不領情，因為經濟困窘又孤單，成長過程相當辛苦，對她充滿了怨懟。
尢其女兒相當叛逆，拒絕念高中。提到要打工賺錢，但竟是與網友交往，常往對方家跑。她衝去找女兒，這才發現女兒的男友竟然只比自己小幾歲。年紀差這麼多，竟然在一起？但這還不算是最壞的消息，更讓她震驚的是——女兒已經懷孕。
▲女兒竟然重複自己的人生，17歲就懷孕休學／示意圖／Pakutaso
她不敢置信，女兒竟重蹈她的人生。有其母必有其女嗎？女兒與她當年一樣不聽勸，堅持要嫁、要生。即使沒有婚禮，只辦登記，也可以。女兒都這麼委屈，幫忙省錢了，親家母卻沒半點感激。一見面，就是抱怨她女兒，根本就是拐彎抹角在罵她的家教不好。
最近寶寶出生了，是個女孩。女兒吵著要回家坐月子，她能說不好嗎？即使自己被吵到失眠，就先吞一點安眠藥吧。
「你這個小孫女有沒有可能學你們早戀、早婚、早生？」我突然想到，「那你五十多就能當阿祖囉！」
「喔，千萬不要……」她連忙猛搖雙手，看起來不太想太快抱到曾孫啊。
＊精神科醫師專業分析
古人十幾歲就結婚、生子，應該是情非得已的。在平均壽命約為三十歲的時代，不得不趕時間生育，以免小孩還沒養大，自己就撒手人寰了。但到了現代的台灣，平均壽命接近八十，大學變成了最低學歷，已經沒必要這樣「趕」了。
而且，太早升格當祖父母，除非是家財萬貫的富二、三代，通常背後都是不足為外人道的辛酸。
＊中斷學業，對未來求職很不利
在現今社會裡，若自家沒有產業，都得往外謀職，而「學歷」與「專業」通常是「收入」的主要決定因素。十幾歲的青春期，正值學業的關鍵期，能否往上攻讀，或是修習專業技能，會大大地影響當事人未來的職業生涯。一旦學業被迫中斷，能學習到的專業技能就會受限，將來只能選擇低階、低收入，甚或高危險的工作。雖然百般無奈，但卻沒有討價還價的本錢。
在收入有限之下，如果還有幼子嗷嗷待哺，不論情緒或是金錢，都是捉襟見肘。貧賤夫妻百事哀，吵架，甚至打架，並不少見，而如果鬧到離婚，孩子就得在單親的環境下成長了。
少女情懷總是詩，然而當粉紅泡泡破滅時，單親媽媽往往得面對比學校還嚴苛百倍的現實。不只要養活自己，拖著幼子，經濟壓力龐大。
娘家當年多半是反對她「奉子成婚」，自然不會給單親媽媽好臉色，所以無論投靠或不投靠娘家，都是問題。而出外找工作時，她們也常常會驚覺」學歷用時方恨低」，只能屈就低階工作。
▲並不一定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肩負母職和經濟雙重壓力的單親媽媽，親子關係容易變得疏離，孩子進而行差踏錯／示意圖／Pixabay
有智慧、貼心的孩子，或許會體諒母親賺錢不易，會加倍孝順與上進。然而，因母親太過忙碌，身心壓力大而脾氣差，多半導致親子關係緊張。孩子如果放棄與母親溝通，且因情感與物質的長期匱乏，自然會想往外找尋感情依附。尤其是小女孩，戀愛是迷幻藥，少女漫畫或是羅曼史小說，更助長了幻想，讓她們想經由「戀愛」，跳離原生家庭這個火坑。
＊從一個火坑，跳進另一個更深的火坑
然而，根據研究，人類的腦部要到二十多歲，才能發育成熟。負責高階理性思考的「前額葉」最為重要，但卻最晚成熟。所以，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在理性思考上，根本還沒「轉大人」，但在生殖器官已經發展成熟之際，當一陣天雷勾動地火，如果缺乏理性煞車，往往就先鬧出了「人命」。
「早戀」雖然清純、美好，但「早生貴子」卻是災難。期盼經由戀愛而離家的少女，一旦懷孕、生產之後，幾乎都會發現自己「從一個火坑，跳進另一個更深的火坑」。原本討厭與埋怨母親的自己，竟然在無意間走上母親當年的路，而曾經愛得死去活來的男人，要不是與自己一樣年輕，還貪玩，就是交往太短，認識不清，婚後才發現彼此個性不合。
兩人通常沒熬過照顧寶寶的天險，很快就勞燕分飛了。於是，彷彿是詛咒般的「世代複製」，又往下延伸了一代。
＊本文摘錄自《好女人受的傷最重：精神科醫師教妳立下界線，智慧突圍》
作者：賴奕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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