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寺山修司(日本劇作家)
譯/張智淵
我愛美國佬
美軍一進駐,古間木的人們一陣譁然,大驚失色。據說山上的三澤村會成為他們的基地。為了思考對策,理所當然地在車站前的寺山餐館召開「家族會議」,正義之士宣告:「美國人手腳很快,所以女人暫時必須躲起來。」
我的母親問:「又要逃到其他小鎮嗎?」正義之士說:「正是。要是妳有萬一,我會無法向人在蘇拉威西島的弟弟交代。」
實際上,關於美軍的「資訊」,盡是令人畏懼。據說進駐的山貓部隊,盡是在第一線奮戰的孔武有力之人,他們是德州一帶的莽漢,或者原本在監獄服刑,自願前來的更生人,因此一見到女人,不管是小學生,或者年過五十的老太婆,一律「強姦」。
傳閱板上寫著「能夠女扮男裝者應女扮男裝,能夠疏散者應搬遷至山裡或其他小鎮,不得已留下來者也絕不應化妝。不應穿裙子,而是穿務農工作褲或褲子」四處傳閱。
車站內的公共廁所裡遭到塗鴉,畫了一整面牆的巨大陰莖,並且寫了「美國狗來了」這種句子。美軍的進駐對於這個小鎮而言,與其說是政治入侵,倒不如說是性愛入侵。
▲美軍入侵造成人心惶惶。(示意圖/取自免費圖庫Pixabay)
山貓部隊的進駐之日終於接近,我滿心期盼那一天的到來。在古間木的生活太過單調,無聊至極,我期待美軍的出現,替現實開啟新的局面。我不理會人們的不安,躺在屋頂上,沐浴在遙遠的北國陽光下,幻想即將到來的美國人。那也可說是戰後首度的羅馬風格到來。
亮子在熄掉燈泡的漆黑閣樓,夾帶好奇心地說「美國人的那裡,果然長著金毛嗎?」遭到痛罵「蠢貨」的正義之士毆打。寧靜令人聯想到恐懼之鷹的陰鬱。來自東京的真石小姐長期住在隔壁的末廣旅館,說她預防意外情況,開始試做「貞操帶」這種東西,那就像是女性用的越中兜襠布,沒有半個人想要試用。
日期一逼近至明天,村子的長老—小比留卷老爺爺和青年團的大久保,為了見蒲鉾兵舍的鷲伍長,去爬天滿宮所在的山。我以學校出的家庭作業是抓昆蟲,要抓無霸勾蜓,順便去爬山為藉口,跟在兩人身後前往。沿著明亮的山路往上攀爬,進入像是碉堡的蒲鉾兵舍,裡面一片漆黑。鷲伍長呈大字形躺在棣棠花盛開的一帶,幾隻蒼蠅群聚於他露出的肚皮。
大久保搖醒鷲伍長。
「明天終於到了。」小比留卷老爺爺說,「山貓部隊明天會抵達這個小鎮。」
「是喔。」鷲伍長說,「明天終於到了啊。」
「所以,我們希望你接受我們的請求。」大久保說。「這是鎮內所有有志之士的請求。」
鷲伍長露出愣住的表情,一副「你們是不是找錯人了?」的表情,十分謹慎地問:「你們要我做什麼呢?」
「我們希望你身為帝國陸軍的餘黨之一,」小比留卷老爺爺說,「身為帝國陸軍的餘黨之一,保護古間木的所有女人,免遭美軍這群畜牲的毒手。」
▲鷲伍長被要求保護女子們。(示意圖/取自免費圖庫Pexels)
鷲伍長瞠目結舌。但是,大久保和小比留卷老爺爺不是以「希望你保護」,反倒是以「希望你負責」這種眼神,瞪視鷲伍長。那也是「對於將自己的命運託付給帝國陸軍,卻遭到辜負的怨恨」。
那一晚,百合花田的土地被連花一起挖開,出現了生鏽的機關槍和彈匣腰帶。鷲伍長在大久保手中的手電筒燈光照亮下,一臉窩囊地哼著歌。
「你是否討厭當兵, 用鐵碗和鐵筷, 又不是死了作仙,吃得像腳尾飯情何以堪?」
接著,他說「五個、十個美國狗在我眼中,根本連屁都不如。」數度用機關槍瞄準夜晚的蒲鉾兵舍裡的暗處,忽然「哇哈哈」地大笑。哇哈哈、哇哈哈、哇哈哈。十歲的我猜不透他在笑什麼。但是隔天早上,日出之前,鷲伍長不知逃到哪裡去了。而且從此之後,沒有人見過他。
確實,嶄新的時刻,無論如何,總是嚴峻的。(阿蒂爾‧蘭波別離)
作者:寺山修司
譯者:張智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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