檸檬小編這樣說
「好手好腳的為什麼不去工作?」
你常常聽到這句話嗎?或是你常常說這句話嗎?
聽聽精神失序者的心聲,而不是一味的責備與怪罪。
文/任依島
繪/約拿單
「他不是好手好腳,怎麼會不能工作?我看都是他懶惰啦!」
「他看起來好手好腳,沒有道理不去工作,一定都是家人溺愛。」
以好手好腳為起手式的疑問句,大概可列為我工作經驗中,對精神失序者「好奇」排名前三的問題。這類問句通常會夾帶道德的評判,不是歸咎精神失序者本人的性格與動機,就是責怪家屬的照顧方式。
「好手好腳」彷彿成了台灣社會,掃描與判斷一個人在世間的存在是否合格的視覺條碼,同時也反映了我們對身心障礙者的認知與想像太過偏狹。
當初與日生第一次聯繫時,他直接了當地跟我說,以後打他手機就好,不要打家裡電話,免得媽媽擔心。根據過往經驗,服務對象常會因為被害妄想症狀,而對外人過度警覺,甚至提防家人,認為家人對他的描述都不是「事實」,因此希望我不要與家人聯絡,我想日生應該也是這樣吧!
但在見面後,年近四十歲的他,態度溫和有禮,講話有條有理,除了表明想找工作外,還問我到底他的幻聽是真是假,能否用科學來驗證?
在請他敘述自己過去的求學、工作與就醫經驗後,才發現我多慮了,看起來日生的確是不想讓媽媽操心,他不僅配合就醫與服藥,且具有部分病識感,雖仍有幻聽干擾,但他自己也有因應之道,綜合觀之,應該是不需要再與家人確認他的病情了。
但後來才知道我只對了一半,某次與他約好在超商訪視,久候未見人影,電聯未果,不得已只好去電家裡。他媽媽表示他應該在大學圖書館,也說要幫忙聯絡看看。
約莫五分鐘,見一婦人神色慌張地四處張望,猜想應該是日生媽媽,便與她打招呼,坐定之後,媽媽跟我說起了日生去圖書館的原因。
「他姊姊認為他沒病,看不起他沒工作,嫌他整天在家,住她的、吃她的,之前每天看到他在家裡,就很生氣地亂罵,兩個人就會吵架。」媽媽因此叫日生白天去外面找個地方待著,剛好他也喜歡看書,乾脆就去圖書館待一整天,傍晚再回家。
「後來我騙他姊姊說日生都有在工作,雖然賺得不多,但錢都有給我。」媽媽說女兒對這個病很排斥,應該也不希望政府來關心日生,我這才明白日生不要我打電話到家裡,是怕被姊姊接到。
媽媽也向我說日生不是不工作,而是生病後,工作一直不順利。
「你知道他是研究所畢業吧,生病後當過研究助理,但做不到一年覺得太累就辭掉,陸續做過補習班老師、房屋仲介業務,但都做不久,我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是跟吃藥有關嗎?他吃藥以後反應好像變得比較慢。」
日生的說法跟媽媽差異不大,甚至連我探問他之前工作不順利的原因,他也頂多加了幾句:「就覺得不容易專心,思考好像變遲鈍,也不曉得為什麼,工作很容易出錯。」他說的這幾點其實有助於社關員,初步評估其注意力可能受副作用的影響。
雖然我們不像身心障礙就業服務員(以下簡稱就服員)那樣專業,但當個案表達求職需求時,詢問過去的就業史、離職原因,進行基礎職業能力評估,及病情對工作之影響,可協助我們判斷要經由一般的競爭性就業求職管道,或透過支持性就業途徑來協助對方。
面訪三次後,確認日生求職動機高,我向他說明可以透過支持性就服員的管道求職,加上主治醫師填寫的醫療諮詢單 ,顯示他的精神症狀穩定,且可按時服藥,再次確認其意願後,便正式轉介就服員。
就服員與日生會談後,評估能協助就業,不過因為日生表達希望以坐辦公室、操作電腦的職業為優先,就服員表明須開發職場,才能媒合雙方,將耗時至少三個月,日生表示不耐久候,就業服務只好宣告中止。
日生隨後告訴我,他已到人力銀行網站線上求職,也到就業服務站登記,而我能做的有限,三個月後,服務只好告一段落,截至結案前,他仍未接獲任何面試通知。
日生的確好手好腳,且無任何內科疾病(精神失序者若合併生理疾病,更不利於就業),他也有強烈的工作動機,且能主動求職,甚至已經和體制內的就服員搭上線,但卻仍遇到阻礙。
他的故事反映了兩個重點,一是連同住的家人都難以理解精神失序者求職與維持工作之困難,更何況是一般大眾!以他穩定的病情,高昂的動機,加上研究所學歷,相對其他精神失序者,應該是更有機會謀得一份工作,但卻不然。
另一重點則是,擋著他們就業之路的障礙到底有哪些?
以日生來說,有可能是現實感不佳,以致於高估自己的能力,非得以坐辦公室的工作為主,但這類職場開發不易,就服員需要一段時間找到願意僱用精神失序者的雇主,無法等候的人常常在這個階段就退出了。
我將這些障礙整理為個人的狀態,包含症狀、藥物副作用、生理疾病、動機、現實感、體力、能力等等,加上社會因素與環境,如偏見、歧視、勞動環境、整體經濟狀況、制度、文化,猶如天災加上人禍,變成了精神失序者就業路上,一道又一道看得見也不易看見的裂谷深淵。
*本文摘錄自《屋簷下的交會:當社區關懷訪視員走進精神失序者的家》
作者: 任依島
繪者: 約拿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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