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翁琬柔
新加坡──見證台灣年輕人的堅毅
我大學畢業那年,碰上雷曼兄弟倒閉的金融風暴,畢業近乎是等於失業,政府祭出22k 方案補助,希望能促進企業聘雇剛出社會的新鮮人,沒想到許多企業一毛都不肯多加,讓很多大學畢業生剛出社會領到的薪水就是不多不少的兩萬兩千元,當時跟我同一屆畢業的朋友們,幸運一點的可以找到起薪兩萬八的工作,但是絕大多數的人,月薪都在兩萬五上下。
也是從這時候開始,澳門的賭場開始來台灣徵才,號稱月收入可以是台灣的三到四倍,新加坡也到台灣誠徵各路好手,雖然大多數的職缺也是集中在服務業,但是也有部分科技、醫護、文創產業的職缺。
在我小時候,同為亞洲四小龍的新加坡給我的印象是威權統治盛行,老師用新加坡「隨地吐口香糖就會被鞭刑」的故事對我們諄諄教誨。
但是隨著新加坡的發展,近年來新加坡的國際形象已經轉變成高品質、說雙語、經濟發展有前景的地方。二○一三年,麵包師父吳寶春決定到新加坡國立大學念EMBA 的事情吵得沸沸揚揚,也不難看出新加坡已經把「人才」視為最大資源,不僅企業廣為接納國際人才,更透過教育向下扎根,想吸引一流人才到新加坡發展。
漸漸地,網路上類似「我二十五歲,在新加坡存到人生第一桶金」的文章也越來越多,但即使這樣,小學時老師們半開玩笑、半憂心地對我們說:「不好好念書,以後就只能出國賺錢當台勞。」
這些話仍言猶在耳,似乎也成了梗在我心中的一根刺,對新加坡的徵才廣告總是充滿疑問,心中也曾經偷偷覺得,雖然很多人號稱到新加坡擔任服務業,薪水可以拿到台灣的三倍,但是新加坡物價高、再加上房租,這撈金夢真的這麼容易達成嗎?
而國際新聞記者這個身分,最大的好處就是能夠藉由工作,帶著我走出世界,用自己的雙眼去見證,並且解開我心中的疑惑。
▲到國外採訪,一定得到當地的名勝取景,增加新聞畫面的豐富性,新加坡的魚尾獅更是不能錯過。(圖/高寶書販提供,請勿隨意翻拍,以免侵權,下同。)
二○一六年十月,我們收到一個面膜品牌的採訪邀約,一個年紀跟我相仿的台灣女生艾兒莎(Elsa),放棄了自己22K 的薪水,隻身一人到新加坡闖蕩,就這樣眼界被打開之後,在東南亞找到了商機,開啟電商之路,在網路上販售用中藥材萃取的面膜,因為身處國際人才匯集的新加坡,投資者對於任何新奇的點子都抱持開放態度,也讓她迅速集資創立了人才招募公司。
艾兒莎的故事,聽起來非常傳奇,也的確在網路上吸引了數十萬粉絲,有許多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被她的故事激勵,決定不要被困在台灣,要勇敢走出去為自己尋找更美好的未來。
如果把這些艾兒莎告訴我的故事,原封不動地報導出去,的確,應該會吸引不少觀眾的眼球,但是作為一個心中對於「赴星打工」抱有存疑的記者,我實在不想就這樣變成幫新加坡的就業市場拉走更多台灣人才的推手。於是我想要跟在新加坡做服務業的台灣年輕人聊聊,還想走入他們住的地方,親眼看看他們真實的生活。
▲電視新聞當中,記者穿插入鏡稱之為「stand」, 必須在採訪現場完成,內容必須完全正確,因為離開後就沒有重來的機會。
艾兒莎介紹了她的朋友曼文(Amanda)給我認識,當時歲的曼文本來在台灣從事服務業,薪水只有兩萬四,後來到新加坡的精品店上班,薪水翻漲了三倍。
這聽在台灣觀眾的眼裡可能很多,問題是新加坡以高物價聞名,這薪資在當地根本就不算高,走進曼文的家,她跟朋友分租了公寓裡的一間雅房,小小的房間裡擺了兩張單人床後連桌椅都擺不下,衛浴還要跟所有室友共用,即使這樣分攤下來房租還要大約一萬五台幣,外食、娛樂享受所費不貲,所以曼文剛到新加坡的時候幾乎三餐都自己煮,要很節省一個月才能存下兩萬台幣的存款。也就是說,如果不小心失手購物、或是娛樂行程變多、甚至是回趟台灣,變成月光族的可能性也不小。
▲曼文跟朋友在小小的房間擺了兩張單人床一起生活,節省房租。
當時的我住在家裡,每個月扣掉吃喝玩樂之後,要存下兩萬塊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難,所以看到曼文的房間那麼小,甚至一點私人空間都沒有,我不禁質疑:「這樣不辛苦嗎?真的值得嗎?」曼文想都沒想就說:「辛苦啊!」正當我想接下去問:「那為什麼要跑來這裡吃苦?留在台灣生活品質可能還好一些。」的時候,她用堅定的表情看著我:「可是,這都是成長的一部分。」
當時的我有點愣住了,我受到家庭保護,不需要負擔房租,躲在自己的舒適圈,用自己的眼光質疑這批受夠台灣低薪環境的年輕人,對於這樣的自己深切反省。
在新加坡採訪的時候,跟許多投資者跟企業家聊天,所有人都對台灣人才讚不絕口,英文能力強、適應力佳、工作起來又很拚命,讓我不禁疑惑,既然這些人這麼好,為什麼台北沒有他們的容身之處?
跟很多在新加坡工作的台灣人聊過之後,也才慢慢理解到,他們要的或許不是這一時的薪水,更多人求的是經驗,或是跳往東南亞其他國家發展的機會。用「台勞」的框架圈住他們,真的有點不公平。
▲新加坡的夜景跟當地的經濟發展數據一樣耀眼。
我們這代的台灣人,從小就被五六年級生定型為草莓族,一壓就爛、吃不了苦,可是這群人,卻拿出了自己最堅強的韌性,在新加坡過著我眼中的「苦日子」,一切都是希望能在這個國際化的社會,找到更美好開闊的未來。
透過採訪的過程,我的確被說服了,也對於「新加坡的台勞」徹底改觀,但是在製作新聞的時候,我依然不想要大力宣傳在新加坡上班的好處,因為我相信,台灣人,只要夠優秀,在哪裡都會有機會。所以我把曼文的故事寫進稿子,但是也把新加坡的租金、物價製作成表格,提供客觀數據平衡報導,這一切值不值得,全都交給觀眾來評斷。
很多人在批評新聞媒體的時候,都會說記者不應該有立場,但是身為新聞從業人員,我認為,只寫事實的,那叫訊息,帶著觀點跟分析的,才是有深度的新聞報導。
這次在新加坡的旅程,雖然只佔有我新聞生涯的短短四天,但是卻讓我深深感受到台灣年輕人的堅毅、競爭力,更重要的是,我學到雖然新聞一直容許有立場,但是在有自己的立場、觀點的狀況下,敞開心胸去傾聽受訪者的聲音,把最真實的情況呈現給觀眾,才是記者最應該做的工作。
*本文摘錄自《身為國際新聞記者:鏡頭下的故事與文化,那些城市教我的事》
作者: 翁琬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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