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楊重源（台東馬偕醫院身心科醫師）
找到一絲生命光采的希望
阿凱，一個腦傷的二十歲年輕個案。還沒有發生車禍之前，阿凱可真是一個風流瀟灑的青春少年兄，車禍之後，他的大腦撞得像玻璃般碎裂受傷了，真不知道該說是他幸運，還是他的不幸呢？
經過搶救，阿凱很幸運地被救回了一條命，也許因為年輕的本錢吧！ 他的「身體」真的是慢慢地恢復了，不過，他的「心智狀態」卻退化成三、四歲的小男孩，有些事情，感覺他好像知道，有些則似乎懵懵懂懂，一知半解。
其實與他一起生活的家人都知道，他就是一個身體是大人的「大小孩」，爸爸媽媽得將生活中的大大小小所有事，像在教一個小小孩一樣，一個一個地慢慢教他重新認識與學習。
我會認識阿凱的原因，是因為阿凱慢慢開始有暴力衝動的行為。
阿凱許多的行為和情緒，真的就像是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可是很不幸的，這個小男孩現在是住在一個「大人」的身體裡。小男孩會在地上哭啊！ 鬧啊！ 耍賴啊！ 或者丟東西、摔東西、大呼小叫，甚至誇張一點的情況，大家或多或少都可以猜到一二。
但如果是一個二十歲的大男生，因為需求得不到滿足，他也是一樣賴在地上哭啊！ 鬧啊！ 耍賴啊！ 甚至還會丟東西、摔東西、大呼小叫呢？
大家可以試著想像一下這樣的情境，每當發生這樣的情形時，每一次又將會帶給阿凱爸爸媽媽多大的無奈與無助了。而且阿凱每一次生氣的揮手，每一次情緒失控時摔東西，都極有可能造成爸爸媽媽受傷，這也是非常令人擔心的情況。
記得阿凱和爸爸媽媽第一次來到我的門診時，他真的完完全全就像個小孩子一樣：怕醫生，怕吃藥，更怕打針。眼前一個長得那麼帥氣的大男孩，怎麼卻是裝著一個小小孩的靈魂啊！ 極度的不諧調與強烈的對比，我甚至都能清楚感受到阿凱爸媽在照顧上面臨的那種深深的無力感與挫敗。
阿凱的媽媽曾經語重心長的對我說：「楊醫師，如果早知道現在會是這種情況，當時不如不要救阿凱，也許這樣對他、對我們來說，都是種解脫吧！ 」
▲一場車禍意外讓二十歲的阿凱心智狀態退化成三、四歲的小男孩。（示意圖／取自免費圖庫Pixabay）
有時候，阿凱的爸爸媽媽偶爾會帶他出來四處走走看看，可是，他有時候就會突然「魯小小」，大聲哭叫和吵鬧。許多人只是看到阿凱的外表，看起來「貌似」很正常，就會「很好心」地告訴他爸媽：「你們要用『愛』去包容他，教導他啊！ 多練習幾次，他一定可以學會啦！ 」
甚至後來更會說：「你們要教啊！ 不可以這樣放任他不管啊！ 不會教孩子，就不要帶出門啊！ 」就這樣，從開始什麼「好聽」的話，到後來什麼「難聽」的話，都會出現。
「是啊！ 他是我們自己生的孩子，我們怎麼會不知道要用『愛』去包容他呢？ 世界上應該也只有我們兩老最愛他了吧？ 可是這中間真的有太多、太多無法告訴別人的苦啊！ 」
「如果沒有發生這一切的意外，正常的阿凱，他現在應該在讀書、也交了女朋友，或者在打工，同時也認識了很多好朋友，他應該是這樣青春無敵、美好的樣子啊！ 」
「可是現在的他，所有的事情，我們都得像教小小孩一樣，一個一個的重新教他，都不知道已經教過幾百次，他學不會的，就是永遠學不會。甚至他現在也變得越來越容易生氣了，有時候都有可能會動手打我們，難道是我們對他的愛不夠嗎？ 楊醫師，真的是這樣嗎？ 」
記得當時的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這對無助的父母。是啊！ 事不關己的事，當然可以說的那樣輕而易舉、雲淡風輕。就這樣，我陪著阿凱一家三個人，經歷了三、四年的時間。
每一次阿凱看門診的時候，我好像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關心阿凱爸爸媽媽最近怎麼了，陪他們說說最近發生了什麼高興的、生氣的、討厭的事，就像老朋友一起聚會一樣，提醒他們要記得多照顧自己一點，要記得多休息，多放鬆，因為「未來」的路還好長好長。
如果他們倒了，什麼都不會的阿凱，他……又要何去何從呢？ 甚至更直接、更誠實地說，即使爸爸媽媽眼睛都闔上了，放在心頭的擔憂與痛依舊在啊！
其實說真的，這就是我們面臨的殘忍困境，無奈、無解、無助的人生啊！ 而我能協助的，真的很少很少……只能努力在無盡絕望之中，找到一絲絲生命光采的希望。
＊本文摘錄自《診療室的人生練習：和解、告別、釋放，找回平衡的自己》
作者： 楊重源
本文由 健行文化 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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