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莎莉‧蒂思戴爾(Sallie Tisdale)
譯/吳湘湄
早春時節,我坐在臥榻上,旁邊的狗兒在打瞌睡,時間很晚了。我聽到一聲急促、巨大的撞擊聲:那是一具大型機器翻覆的聲音,一架失控的機器。
我拉起百葉窗,看到一輛摩托車停在街角。一個女人站在摩托車旁,往大街那邊看。籬笆遮住了她的視線。我丟下狗兒,走到外面去,一位穿著睡衣的鄰居走過來。「你有聽到嗎?」他問。
我往籬笆另一邊走去,看到馬路中間有一輛撞毀的小汽車,車頭已經撞扁了,後輪破成碎片,一個白色氣囊擠滿前座。一名男子站在駕駛座這邊打開的車門旁,另一名男子則躺在離我不遠的人行道上。
他戴著一頂摩托車駕駛的頭盔,而頭盔下慢慢流出濃濃的血漿。他動也不動,兩臂往外張開,一輛嚴重扭曲的摩托車壓在他的小腿上。
一名年輕人跪在他的頭顱旁,雙手捧著頭盔。許多人在一旁走來走去,但他是唯一走近的人。我在另一邊跪下來,我看到了那個人灰敗的臉色,兩眼無神半閉著,暗紅色的血液已經不再繼續湧出了。
他是一個壯實的傢伙,那名年輕人說:「我們必須固定他的頸子。」他靜默了一會兒後,又加了一句:「我想他已經沒有呼吸了。」
「他還好嗎?喔,老天!喔,老天!」一名高大的男子站在旁邊喃喃著,聲音緊繃。他穿著一件白色摩托車騎士皮外套,手裡拿著一頂摩托車頭盔。
我按著那個人脖子上的脈搏,路上的小石礫摩擦著我的膝蓋。我抬頭看往旁邊不遠的一名女子,問她是否已經打了911,她點點頭。
跪在我旁邊的那個人很年輕。「醒醒啊,兄弟,」他低喊著:「醒醒啊。」他彎下頭靠近那個人的臉。
「他沒有呼吸了。」我說:「沒有脈搏。」
「我們不能把他的頭盔脫下來。」他說。我聽見他的沮喪,也感受到自己的沮喪,一種緊繃的、持續性的壓力。
「我們必需固定他的頸子。」他說。我想對他說,且也許真的說了:這傢伙已經死了,問題不在他的頸子。但那個年輕人搖著頭,跟我哀求。
我轉頭張望,只看到一群盯視的人,以及從奇怪的方向射過來的車燈。我為什麼聽不見警笛的聲音呢?消防隊離這裡不過幾條街而已。
那名高大的男子說:「他是我室友。」他不停踱來踱去、踱來踱去,好像一隻小鳥。「那是我的摩托車。」他告訴我,指著停在街角的那一輛摩托車。他似乎開始明白整件事不只是摔車而已。
我開始擠壓那個人,他的身體有一種軟綿綿的感覺,肋骨碎裂了,不僅如此,還有一種令人心驚的空洞感;那感覺就好像你打開一個熟悉的電燈開關,但燈卻沒有亮,於是你又撥了開關一次,然後又一次,因為你預期燈會亮起來。
我開始思考著重要器官和氧合作用的問題,希望護理人員或許在一兩分鐘內能夠趕到,給那個人插管或電擊,因為那個傢伙或許有心想要自己的心臟能夠再多跳一會兒,以便可以給需要的人捐贈一個或兩個腎臟。
我會那麼做是因為那個可愛的年輕人仍然在低語著:「醒醒吧,老兄。」也因為許多人在觀望著,彷彿在等待一場戲的開始。
我所做的擠壓—用我學來的對自己唱歌的方式數著: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而該死的,若不是約翰‧屈伏塔往人行道走去時那個迷人的搖曳步伐忽然閃過我的腦海就好了--我所做的擠壓糟透了,我並沒有真的努力在做。彆腳的擠壓,毫無意義,時間已經過去太久了。在我走出我的公寓時,時間就已經過去很久。
缺氧的時間太久。但也幾乎是因為那樣的徒勞,因為我可以做得比這更好,因為他的胸腔軟綿綿、他的四肢鬆弛、沒有了生命跡象,我重新開始努力。
然後,一個瘦巴巴、看起來還不到能夠喝酒的年紀的年輕傢伙,在我旁邊跪下來,他手上拿著一副聽診器。「我是醫生。」他說。我往後挪開一點,把空間讓給他使用聽診器。他看到我所看到的,灰色的皮膚,地上那一灘凝固的血液,然後用跟我自己同樣感受到的勉強說:「你要我接手嗎?」
「不用。」我說,「我還行。」但我沒有重新開始。終於有閃爍著燈光的車子過來了,紅色、藍色,穿著消防隊員服裝的粗壯漢子抬著笨重的箱子。其他的人全都往旁邊退去,但他們行動並沒有很快,經驗豐富的雙眼看著一切。
一名消防隊員抖開一張閃亮的銀色毯子,然後將之覆蓋在地上那名男子身上。
*本文摘錄自《行至生命盡頭:對於死亡與瀕死之坦誠、直接與慈悲的思索》
作者:莎莉‧蒂思戴爾
譯者:吳湘湄
本文由 晨星出版 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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