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線三(警察)
餵貓俠
春天派出所在轄區的編制,繁重等級雖稱不上第一,但平日工作仍十分忙碌,除了報案量多、案件多半棘手,夜班也少不了處理聚眾鬥毆、酒醉鬧事喧嘩糾紛等,加上長官對於刑案績效與破案率的過度要求,壓力自然也不在話下。
久而久之,生理和心理都容易累出病來。
生理上的疲憊可以透過適當的休息稍作減緩,心理層面的疲乏,對我來說,我找到一件適合我調劑身心的事情,那就是--餵貓。
身為一個合格的貓奴,隨身攜帶貓罐頭也是很合理的事。在成為警察之前,我就有餵養野貓的習慣,在摩托車車肚裡常備貓罐頭、湯匙、紙碗、水瓶、衛生紙等。
從一開始在路上看到野貓就停車餵食,到漸漸習慣在特定時間繞至特定巷口放飯,認識特定幾隻野貓,後來也參加政府推廣的TNR結紮後原地放養計畫,所有步驟過程漸漸熟能生巧。
到台北之後,警察的工作占據了我大半時間,下班後也常因為偵辦刑案或是業務壓力沒辦法準時回家,餵養野貓的習慣因而中斷了一陣子。後來工作逐漸上手,越來越習慣執勤的節奏,終於開始在百忙之中擠出一點點自己的時間,做想做的事,幾次因緣際會之下,我又再次披上餵貓俠的披風。
第一次是在高架橋下停車場的下匝道口,擔服路檢取締酒駕勤務,顧名思義就是在定點設定攔檢點,站在那裡三小時。
過程枯燥乏味,除了盤查路過車輛,檢視有無違規跡象外,只能放空發呆。此時,右邊停車場欄杆處傳來響亮的貓叫聲,一隻瘦不拉嘰的小橘貓出現在我眼前,可憐兮兮地望著我,一邊發出飢腸轆轆的哀鳴,只要跟牠對到眼,牠就會衝著我,瞇著眼睛喵喵叫。
▲一線三值勤的時候,一隻瘦小的橘貓出現,引起他的注意。(示意圖/取自免費圖庫Pixabay)
身為警界人員,因為深夜時段沒什麼人車,我開始跟小橘貓對話。
「你幹麼?」
「喵。」
「你有事嗎?」
「喵。」
「你媽媽呢?」
「嗷。」
「肚子餓嗎?」
「唔。」
後來挑了一個空檔,請示帶班人員可否暫離崗位,獲得允許後,我小跑步到最近的便利商店,買了一罐貓罐頭,還跟他們要了個紙盤,回來讓小橘貓吃了頓粗飽。
小橘貓吃飽後開始打理自己,舔起毛來,選了個最舒服的姿勢靠著欄杆趴了下來,就這樣看著我們站在路檢點盤查車輛,陪我們度過了剩下的時間,也沒有再開口叫過。
然後當天就抓到兩件酒駕的公共危險績效。
後來我在巡邏車的車廂內便習慣放幾個罐頭,只要服夜勤,在深夜時段巡邏或備勤沒有事情時,我就會趁巡邏準備交接班的最後十分鐘挑個空檔,繞去轄內被我稱作「貓街」的巷子,餵食那些放養在該處的野貓。
貓街本身是條很有趣的小巷,周圍的房子產權與地權都屬於國防部,但開放出租給一般住戶使用,後來被政府的重劃計畫給收購。
住戶搬遷後,留下來的都是問題人物,有毒品通緝犯、會自殘的精神病患、喝醉就會拿刀互捅的情侶、因為欠錢躲債從家裡被拖出來街上圍毆的屁孩等,儼然是三教九流的集散地,每次只要接到報案,發現案發地址是貓街,每個同事都會面色鐵青甚至翻白眼,因為一定沒好事。
但不知道為什麼,那條街上有一大堆的野貓。平時騎車經過,就可以看到五六隻貓大字形躺在地上、車上或摩托車椅墊上,牠們在看到車子經過時會意思意思躲進車下,但基本上那兒的貓咪幾乎不會怕人,跟一般的野貓很不同。
後來有一次半夜三點,我巡邏騎車經過貓街,看到一男一女坐在路中央,湊近一看,發現他們不是貓街的居民,外表看起來很正常很得體,應該是大學生吧,我問他們怎麼這麼晚了還在外面遊蕩,而且坐在地上。
他們先是一愣,女生笑著回答我:「我們剛剛在餵貓!這邊好像有人固定在照顧貓耶!警察先生你看,地上還有吃剩下的罐頭!」
大學生情侶指著不久前我放的空罐頭,會心一笑的我提醒他們注意自身安全,便騎車回所交接班。
隔天,同一時間,我再次帶著學弟騎車巡邏,在返所之前依照慣例繞去貓街,遠遠的看到一個身影,貼著車子走路,有點搖晃,鬼鬼祟祟的,便跟學弟驅車往前。
靠近了一點發現那個身影是貓街裡面的住戶,叫阿古,是個靠打零工過活的毒蟲,因為吸毒的關係,四肢骨瘦如柴,面容總是有氣無力,因為吸食K他命被我們派出所抓過不下十次。
我停好車朝阿古走過去,他看了我一眼,神情緊張地蹲下來摸貓,我便湊過去。
「這麼晚還沒睡?」我問。
「還……還沒啊,睡不著,出來透透氣。」阿古沒有抬頭。
「身上什麼味道,怎麼這麼臭?」我明知故問,他身上有刺鼻的塑膠味。
「沒……沒有啦,你說什麼味道我不知道。」阿古開始緊張,
「唉唷,身上有東西就自己拿出來啦,老客戶了。」我看著他。
「真的沒有啦,不然給你搜啊,我身上什麼都沒有啦!」阿古突然起身激動地說。
眼看著就要下班了,身心靈都已經準備迎接休假的我也懶洋洋的,沒有很想要處理他的意思,加上每次他身上有帶毒品,都會很識相的自己拿出來,算是個好咖,偶爾巡邏遇到也滿常跟我們幹話家常,我拍拍他的肩膀要他放輕鬆,然後掏出我準備好的貓罐頭,在他身邊蹲下來開始摸貓。
剛剛阿古在摸的那隻黑白賓士貓阿胖已經整隻仰躺在地上翻肚發出呼嚕聲,旁邊車蓋上還有橘貓小橘跟黑貓月月。看著阿古還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我示意他蹲下靠近我一點,開始跟他介紹這條街的貓,還有我都會來這裡餵貓的習慣。
阿古說他也會,然後指向巷口放著的水盆跟裝滿飼料的飼料盆,說那些東西是他準備的,他自己從小就很喜歡貓,但無奈生活壓力讓他無法飼養貓,只好跟我一樣平時餵餵野貓解解貓癮。
阿古手舞足蹈敘述他與貓咪的不解之緣,他眼神中所散發出的光芒是如此純真,我差點就忘了他是個令人頭痛的毒蟲,我想這就是貓的魔力吧。
▲阿古平時也會準備貓食餵街上的貓。(示意圖/取自免費圖庫Pakutaso)
稍微聊了一下,時間也差不多了,在輪流騷擾了月月和小橘後,我再三告誡他不要再碰毒品、毒品害人不淺這種陳腔濫調的笑話,看著從一開始就依偎在我腳邊的賓士貓阿胖,想說再摸個幾把就準備回所。
然後我就在阿胖的頸圈下面摸到一包裝有白色結晶體的夾鏈袋。
「幹!人身上沒東西,給我藏到貓身上!」我擰著阿古的耳根質問。
為了阿古這傢伙加班了三小時,偵辦毒品案件,實在覺得好氣又好笑,不曉得賓士貓阿胖知不知道自己應該要被當作關係人一起帶回來問筆錄?
不過,政府最近表態強硬,要求現在依舊居住在貓街的釘子戶限期離開,否則就要祭出斷水斷電的強制執行手段,所以我想,貓街這樣的榮景也許不久了吧,這些貓應該何去何從呢?無論如何,我都會想念貓街這個詭異又有趣的地方,還有這裡的居民……
嗯,我會想念的應該是這些貓咪吧。
作者:一線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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