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保不改革，會怎樣影響你我？
勞保不改革，會怎樣影響你我？
勞保基金預估將在2028年破產，勞保改革已經喊了10年以上，但改革方案始終繞不出「繳多、領少、延後退」三個選項，資方不滿意，勞工也不接受。新任勞動部長何佩珊上任後隨即公開宣示，她任內絕對不會砍勞保給付，並強調「撥補就是一個改革」。然而，如果勞保像政府說的那樣「用撥補當作改革」，會怎樣嗎？
▲勞保開辦時，當時所有給付都是要用人工逐筆處理行政流程。（圖／勞保局提供，翻攝自《甲子記事 勞工保險60年》）
要談勞保要不要改革，先從勞保是怎麼誕生的開始。《甲子紀事 勞工保險60年》書中提到，勞保制度是在1950年設立，當時投保對象僅限廠礦事業僱用的產業工人，但上路第一個投保人數不到8萬人，原因是當時的人認為「保保險是觸霉頭」，如果沒出事的話只是浪費錢。
後來經過多年的推廣與制度改革，演變成現在大家朗朗上口的「有工作就要保勞保」制度，涵蓋死亡、生育、傷病、老年等各種給付。目前勞保投保人數已經達1040萬人，涵蓋87%的勞動人口。
但這項制度一開始上路時，就註定會走向破產。長期研究勞保制度的台大國發所兼任副教授辛炳隆說，台灣勞保是用「部分準備提存制」設計的社會保險，這項設計基礎是人口呈現「正三角形」結構，就是在年輕人多、老年人少的社會結構下，讓有工作年輕人繳保費，給老年人領老年給付。但在如今人口壽命越來越長、生育率卻降低的「倒三角形」社會結構下，勞保財務註定會出問題。
另一項造成目前勞保財務問題的是「勞保年金化」。為了解決勞保財務問題及因應人口長壽趨勢，政府在1991年開始規劃，將原本勞保老年給付由「一次領一筆錢」，改為每個月發給並領終身的「年金」，藉此延緩財務支出。最早政府提出的版本為所得替代率0.8%，代表每繳一年保費，勞保老年年金可以涵蓋0.8%的退休所得。
▲年金改革法案很容易在立院引發對立。（圖／資料照片）
但法案審查過程中，朝野立委紛紛要求提高所得替代率，而行政部門認為這樣加碼會破產，導致勞保年金制度一直無法實施。
直到另一個社會保險「國民年金」2008年10月上路，若勞保不趕快也年金化，恐造成民眾爭相退出勞保，可能會造成勞保破產，最後朝野達成共識，所得替代率提高到1.55%，費率也從7.5%起分階段調高至13%，並搭配退休年齡提高機制，勞保年金制度才在2009年元旦正式上路。
但爭相加碼的結果就是加速勞保基金破產。依照精算，要維持所得替代率1.55%的給付，費率必須要27％才行。
辛炳隆說，勞保年金化之前加入勞保的勞工，繳交的保費較低；年金化後給付提高，過去年資卻同樣採計、並未區隔。依照勞工團體「台灣勞工陣線」當時的估算，這樣「舊制年資併入新制」的模式，讓勞保瞬間增加5兆元的潛藏負債。
勞保年金化前，老年給付是「一次領一筆錢」，佔勞保基金年度支出約6成；年金化後改為「每月領」至終身，雖然對於勞保當年度的給付壓力下降，但隨著人口長壽，對勞保基金的負擔會越來越重。依勞保局估算，選領勞保年金的人，平均只要領7到8年，就超過一次領一筆的老年給付金額，截至去年為止，老年給付佔勞保基金年度支出已達9成。
年金化後，2014年勞保精算報告首次揭露勞保恐破產的訊息，當時還造成民眾擠兌潮，政府雖然極力消毒後平息，但至此勞保破產的陰影一直如影隨行。
▲2016年民進黨政府成立年金改革委員會，由時任的副總統陳建仁（右）主持，邀各界專家討論。但最後政府選擇先改革軍公教退休制度，勞保改革只聞樓梯響，也引發批評。（圖／資料照片）
2016年民進黨政府上台後，總統府隨即成立年金改革委員會，邀請各界討論改革方案。勞保因受到人口結構改變影響，繳費人減少、領給付人變多，加上費率長期失衡，破產岌岌可危。
各界討論出的改革方案不外乎「費率提高」、「降低給付」、「延後退休」三種方案，但費率提高會衝擊資方與勞工，降低給付更危及勞工退休生活；延後退休則在年金化時就已經在法律中明定將分階段提高，各方無法達成共識。最後政府選擇先改革軍公教退休制度，勞保改革則一直只聞樓梯響，不見人下來。
2017年，勞保基金當年度保費收入3634億元，給付支出卻有3895億元，基金短絀261億元。這並非勞保基金首次出現單一年度入不敷出，但卻是2009年勞保年金化之後首次短絀破百億元，入不敷出不再是像過去一樣的「突發事件」，而且隨著年金化後，會持續發生。
當年年底勞保雖然有7000多億元規模，但基金入不敷出的消息傳出，可能會引起民眾擠兌潮，讓基金投資捉襟見軸，財務恐進一步惡化，因此政府在2020年開始撥補勞保基金200億元，是勞保史上第一次由政府額外挹注基金。在此之前，包括公保、農保等政府都已經撥補多年，但一出手就200億元，是遠超過挹注公保、農保的數字。
此後每年政府要挹注勞保基金多少錢，都會成為輿論關注焦點。政府撥補也從第一年的200億元逐漸提高，第二年220億、第三年300億、第四年550億，去年更撥補高達1300億元。
▲時任勞動部長許銘春（中）曾表示勞保年改「掉了烏紗帽也要做」，但引發執政黨立委反彈，最後勞保年改無疾而終。（圖／資料照片）
2018年勞動部長許銘春上任後，曾一度嘗試要啟動勞保改革，並召開數場學者專家工作坊蒐集各界意見，甚至說出「掉了烏紗帽也要做」表達決心。
但媒體曝光工作坊討論內容「給付可能要砍三成」後，引發勞工信心危機，執政黨立委也抨擊「誰在乎你的烏紗帽！」之後許轉趨低調，勞保年改無疾而終。
▲現任勞動部長何佩珊一上任就表示「撥補就是一種改革」試圖穩定民眾信心。（圖／資料照片）
現任勞動部部長何佩珊今年5月20日上任後，一改前任作風，第一件事就是先消毒，在媒體專訪中多次表示「勞保沒有危機，只有政府處理不當才是危機」。
面對各界討論「勞保不改革」，何反駁勞保財務危機僅是估算與假設，「勞保是沒有危機的，它很好」，並強調她任內「不會砍給付」，「撥補就是一種改革」。
▲政治大學風險管理與保險學系特聘教授黃泓智精算。勞保撥補雖可延後勞保壽命，但撐不了多久；若只靠撥補，政府至少要每年撥補5400億元。（圖／資料照片）
政治大學風險管理與保險學系特聘教授黃泓智分析，「繳多、領少、延後退」是改革，「撥補也是一種改革」也是對的，但勞保財務問題太嚴重了，想要延長制度壽命，就必須多管齊下，「如果只執行其中一種改革方式，基金很快就會沒錢了！」
黃泓智估算，以「繳多」來說，現行勞保費率提高0.5個百分點，只能延後勞保壽命到2029年；每年提高1個百分點到18%，也只能延後到2032年。再看「領少」，降低老年給付2成下，破產年限只會延後到2032年；砍3成只會延後到2036年。
至於「延後退」，勞保在2009年年金化修法時已設定逐步提高足額領取給付機制，2026年將提高到65歲。黃說，再提高到66歲、甚至67歲不是沒有空間，但空間很小。
《勞工保險條例》規定每3年須對財務精算一次，最新的一次精算將在明年初公布。長期關心勞保財務的黃泓智說，2021年官方精算報告顯示勞保將在2028年破產，近期他精算過，因近兩年勞保投資效益不錯，明年官方公佈的報告，破產年限應會延後一年，至2029年才會破產。
對於現任勞動部長何佩珊宣示「任內不砍給付」，將持續爭取撥補，黃泓智說，依他精算，就算每年政府撥補1000億元，勞保也能再增加3年壽命，到2032年還是得破產。
那如果只靠撥補要延續勞保制度，要撥補多少呢？黃泓智說，若要延長勞保壽命到40年以上的話，「每年政府至少要撥補5400億元！」
台北商業大學財稅系教授黃耀輝更投書媒體嚴厲批評，過去政府能用全體納稅人的錢撥補勞保，是因為蔡政府稅收超徵1.8兆元所致，但「不可能天天過年」，少子化造成的租稅及社會保險保費停滯，超高齡社會帶來的老年、醫療、長照給付有增無減，財政狀況可能急轉直下。
依目前中央政府總預算，2024年預計歲入為2.7兆元，但政府負擔各種社會保險保費、撥補和行政費補助，已達歲入的19%，比重已經超過國防支出；若再把政府應負擔的公教人員退休撫卹計入，合計達歲入預算的25％。
在近兩年投資績效不錯和政府大力道撥補下，勞保基金水位甚至不減反增，甚至短暫突破一兆元。辛炳隆直言，「在這種氛圍下，要談改革是不可能的」，政府可以以「一兆元」為目標，讓勞保基金水位一直維持在這個信心指數，只是要做到這件事，只用撥補勢必會排擠到其他公務預算支出，政府應考慮另闢財源，「像日本已故前首相安倍晉三，就是提高消費稅來支應」，我國也應考慮提高營業稅來解決。
勞動部回應，政府撥補勞保是因為勞保涵蓋多數勞工，且日本、德國等先進國家政府都有額外對退休基金撥補，政府也承諾撥補不會低於前一個年度的金額。除了開源外，近年勞動部也鼓勵高齡勞工續留職場、強化基金投資運用及納保資格審核搭配，未來政府仍將持續辦理撥補，確保制度穩健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