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力發展署北分署爆發霸凌案,延伸出勞動部濫用就業安定基金裝修辦公室、舉辦部長個人演唱會等疑雲。《ETtoday新聞雲》爬梳政府採購文件資料,發現原本應該用於提升勞工福祉的就安基金長期被濫用,包括找行銷公司經營臉書、買咖啡豆、垃圾清運等,都由就安基金埋單,一年濫花超過8千萬元,民團痛批根本是亂花錢。
就業安定基金主要是由移工雇主繳交的就業安定費組成,雇主每聘用一名移工,每月需繳交至少2000元給政府,特殊製造業雇主最高需繳到1.1萬元。該基金設立目的是為了確保雇主聘用移工時,減緩對本國勞工的衝擊,在《就業服務法》明定應用於「促進國民就業」、「提升勞工福祉」、「處理外國人聘僱管理事務」等3大用途。
因北分署前署長謝宜容涉及霸凌案,讓外界開始注意到就安基金濫用問題,近日更被爆出謝宜容用就安基金145萬元裝潢北分署員工休息室、勞動部前部長許銘春用就安基金356萬元辦演唱會等,引發輿論關注。《ETtoday新聞雲》深入調查發現,就安基金濫用情形嚴重,許多與使用目的不符,或應由公務預算支應的項目,都由該基金埋單。
《ETtoday新聞雲》調閱政府採購標案紀錄發現,原本應由公務預算支應的行政庶務,勞動力發展署轄下分署卻改由就安基金支應,以近1年的招標案來說,標示有就安基金的標案中,就有至少13件、超過8千萬元的花費,疑似不符就安基金設立目的。
包括北分署採購「咖啡豆」456磅送往轄區內8個辦公處所,花費22.8萬元;北分署一整年的日常清潔用品也都使用就業安定基金,採購項目涵蓋捲筒衛生紙、竹掃把、垃圾夾、抹布、拖把、肥皂、洗手乳、洗碗精、馬桶刷、菜瓜布等共96品項8339個。
甚至公部門辦公所需用品,有不少是由就安基金出錢,勞發署就花了336.4萬元購買247萬個信封、375萬張公文套印紙、1萬個封套;北分署使用1.3萬包、合計669萬張影印紙,總計144.3萬元,通通是就安基金出錢。雲嘉南分署今年一般垃圾與廢棄物清運,也是就安基金出資308.4萬元。
勞動力發展署日前曾表示謝宜容用就安基金裝潢辦公室「有爭議」,但《ETtoday新聞雲》調查發現,北分署除了用就安基金145萬元裝潢北分署員工休息室之外,還花了413萬元整修1樓展場及2樓視聽教室;勞發署本署今年花費2250萬元裝潢會議室與採購設備;雲嘉南分署還大興土木,整修了餐廳外牆、警衛室等,花費超過3千萬元。
勞動部本部甚至今年度找外包廠商經營臉書與網路行銷,也由就安基金埋單219萬元,負責製作粉專550張貼文圖稿、設計8張主視覺圖、留言及私訊回應管理、3場專案活動、網路廣告投放等。
對於《ETtoday新聞雲》揭露的就安基金濫用爭議,勞動部證實,確實相關經費都有使用到就安基金。勞動部說,自上周洪申翰就任部長後,就立即要求召開就安基金檢討會議,檢視目前已招標的各項標案是否合宜。
勞動部說,勞動力發展署單一會議室裝潢與設備採購案,竟超過2000萬元,的確在採購需求規格的規劃及經費規模上,有不合宜之處,已請勞發署代理署長陳世昌就此案目前招標採購程序的階段,檢視是否有合法終止或變更契約的可能。
其餘的就安基金濫用爭議,勞動部強調,接下來將針對計畫經費支用的合宜性,盡速諮詢第三方專家提供專業建議,進一步規劃把關就安基金支用之強化機制,用更嚴謹的方式進行審視,避免類似情況再次發生。
勞動部也表示,若有確實證據及疑慮,該送政風、送檢調,絕不護短。另針對公務預算不足的情況,洪申翰也承諾會再向行政院積極爭取。
勞動力發展署代理署長陳世昌則說,在南分署部分,主要是建築物已近40年,需要較高的消防安全設施;垃圾清運合約是負責清運石膏、混擬土等訓練用廢棄物。該分署場館與餐廳有兼做職業訓練的訓練場地,新建警衛室則是為了維護學員、職訓老師的進出管理等。
北分署部分,因移工業務信封需用四國語言,信封與紙張用量需求量大;清潔用品、影印紙、咖啡豆採購等是原則上用公務預算支應,不夠才會由就安基金填補。而北分署前分署長謝宜容辦公室部分,經查僅有軌道安裝2萬2千元和燈具1萬7千元是使用就安基金支應,其餘僅有該辦公室椅子是由公務預算採購。
台灣失能者家庭暨看護雇主國際協會理事長張姮燕痛批,勞動部收了移工雇主的錢卻拿去亂花,所有雇主都應拒繳表示抗議。
她說,就安基金使用目的浮濫,幾乎每一個項目都可以跟「促進國民就業」、「提升勞工福祉」扯上關係。就安基金管理會委員都是勞動部決定,召集人也是勞動部長,她懷疑「用就安基金買咖啡豆的預算,是不是勞動部長蓋章的?」勞動部應提出每一筆就安基金的花費明細,並接受國會監督。
民眾黨立委黃國昌說,不管是就安基金或公務預算,行政部門編列預算時,預算項目跟目的都寫得太過空泛,可以輕易找到理由挪用。他痛批,最離譜的是即便被審計部抓到濫用,往往只是被要求「檢討改進」,輕輕帶過。他將在今年預算審查時提出主決議,事後若發現公務預算或其他附屬單位預算遭濫用、挪用的情況,審計部必須追究相關人員責任。
我國自1989年開始引入外籍移工,至1994年時為了減緩引入外籍移工對本國就業衝擊,政府決定設立就業安定基金,並向雇主徵收就業安定費,用於促進國民就業、提升勞工福祉及處理有關外國人聘僱管理事務之用。但就安基金過去遭公務機關濫用時有所聞,包括政府聘律師與勞工打官司、補助特定縣市等都由就安基金埋單,勞動部前部長潘世偉就曾批這筆錢是「小金庫」。
就業安定基金由勞動部遴選的29名委員組成管理會,由勞動部長擔任召集人,成員包括勞動部、財政部、經濟部及各縣市政府代表,勞工團體、雇主團體和專家學者等,任期2年。管理會每3個月開會一次,負責審理基金運用和執行情況。
但過去就安基金濫用情況時有耳聞。2013年勞委會(勞動部前身)曾動支就安基金2000多萬元,請律師向關廠工人追討當年政府幫資方代墊的資遣費;2014年勞動部長潘世偉因遭指控不倫而去職,當時他爆料是因「擋人財路才下台」,直言高階公務員知道預算編列和使用方式,如何拿捏隱藏性的資源,做為自己的小金庫,這個小金庫指的就是「就安基金」。
因許多部會在就安基金管理會都有派委員代表,加上因為是「非營業特種基金」,立法院監督不易,各部會施政時也很常動起就安基金的腦筋。
像是經濟部推動傳統機車行師傅轉型改修電動機車,就是由就安基金出錢;衛福部培訓照顧服務員,以及重度身障者納入喘息服務等,也由就安基金補助經費。交通部推行高速公路電子收費政策,導致國道收費員大量失業,自救會要求政府安置補貼措施,就安基金贊助了2億元。
就業安定基金管理會委員、文化大學勞工關係系教授李健鴻指出,各部會提案時的邏輯往往是「公務預算不足,如果就安基金不出錢,就會有一群民眾的需求無法被滿足。」多數委員也都認同這項計劃確實有必要性。
但李健鴻說,他經常在會中提出質疑,「為什麼這些計畫不是由主管機關編列公務預算?像機車師傅轉型案,他們還不是失業勞工,甚至有些店家根本沒有員工,只有老闆一人。這樣的補助案,符合就安基金設立目的嗎?」
李認為,就安基金應該優先幫助的對象是失業勞工,現在反而變成要幫助各種不同族群。
捲入此次霸凌爭議的勞動部前部長許銘春任內,也發生不少起就安基金濫用爭議。
2020年,勞動部以「提升勞工福祉」為由,動用70萬元就安基金聘請律師與國道收費員自救會打官司;2023年勞動部決議動支就安基金3000萬元,補助高雄市政府舉辦二十五淑女紀念活動。
這兩項經費都經就安基金管理會審議通過,最後都遭媒體揭露後中止。而勞動部在2022年花就安基金356萬元在高雄舉行「《性別工作平等法》20週年音樂會」,因許銘春在音樂會上演唱並登台達30多分鐘,遭質疑是為許銘春個人辦演唱會。
對此許銘春透過幕僚回應,一切依法辦理。她先前則透過幕僚駁斥,僅有上台唱歌10分鐘。
不願具名的官員說,就安基金使用目的「很空泛」,只要是勞動部部本部提的計劃,一律使用「提升勞工福祉」當作理由;如果是勞動力發展署提的計劃,就是「促進國民就業」目的,自然很好申請。過去也不乏有配合行政院政策,召開臨時會畫押埋單的例子。
國民黨立委王鴻薇說,立院審預算時有不成文的規定,會先審各部會公務預算,像就安基金這種「非營業特種基金」和國營事業預算,會事後才做審查,等於是「先花出去,再來審查」,導致審查時可能已經花掉大半,造成監督不易。未來會考慮透過凍結公務預算的方式,要求勞動部提供就安基金的使用明細。
勞動部前部長、政大勞工研究所兼任副教授潘世偉說,就安基金當時設立目的是為了促進本國人就業,包括就業媒合、職業訓練、職業安全衛生改善等,有很多可以使用的地方,「但不是『一定要用』」,使用計劃若沒有經過適當的嚴謹審核程序,可能會被濫用。
台灣勞工陣線秘書長孫友聯說,勞動部包括就業服務、職業訓練等,都需要政府編列公務預算支應,但長期沒有編足的情況下,只能靠就安基金支應,所以「最依賴移工的,其實是政府本身」。
孫批評,就安基金使用名目定義模糊,像裝潢辦公室,或維持政府一般日常行政支出等也都在用就安基金,絕對不妥,應做更細緻的規範,例如限縮到直接和國民就業相關的才可支應。
就業安定基金有勞動部「小金庫」的惡名,常被外界認為是政府部門的私房錢。但勞動學者指出,近年社會重大衝擊包括2008年金融海嘯、2020年新冠疫情時,就安基金都有發揮設立時法定的功用,透過基金推出穩定就業計畫,避免衝擊進一步擴大。
就安基金規模和移工人數密切相關,近年因國內缺工,移工人數突破到80萬人,基金規模也一路增加。1994年開辦之初規模僅5億元,到2019年新冠肺炎疫情前累積已達556億元,近五年平均每年收入約250億元;2020年起因疫情造成各行業衝擊,勞動部也動用不少就安基金推出紓困措施,導致基金2021到2023年連續3年短絀。今年截至10月底,基金規模略微縮水到429億元。
長年擔任就安基金管理會委員的台灣大學國家發展研究所兼任副教授辛炳隆說,過去發生重大社會突發事件,例如2008年的金融海嘯、2020年的新冠肺炎疫情等,都是靠就安基金即時支應。
他認為,對勞動部來說,能夠緊急支應的經費來源就是「就業保險」和「就業安定基金」,但就業保險只能用在有支付保費的勞工身上,若用來照顧沒有就業保險的職業工會勞工、無一定雇主勞工,會「師出無名」,因此就安基金就成為政府部門彈性運用的資源。
辛炳隆舉例,從歷史來看,就安基金也確實減緩了不少衝擊,例如金融海嘯和新冠肺炎疫情推出的「充電再出發計劃」,讓雇主不用資遣勞工,由政府補貼被迫放無薪假的勞工,趁機充電上課;疫情期間調漲最低工資,政府為了減輕雇主衝擊而推出的薪資補貼等,都是由該基金支應。
潘世偉說,我國勞動部最早是由內政部勞工司慢慢演變而來,但隨著社會變遷,人民對勞動政策的期待越來越高,勞動部門工作量增加,但預算結構卻沒有調整過來,「和交通部那種原本就大的部會比起來差太多」,這時就安基金就是維持政府施政量能的資源。
依預算書資料,勞動部明年度預算為2859億元,表面上看遠多於就安基金每年200多億元收入,但該部預算高達99%都是固定支出,包括撥補勞保缺口1200億元,以及補助勞工及眷屬健保費、就保費、職災保費以及受僱勞工育嬰津貼加給等法定支出,勞動部實際能任意動支的金額有限,就安基金自然就成了最佳解方。不願具名的勞動部官員說,勞動部公務預算一年比一年少,但業務量一年比一年多,「如果不能使用就安基金,那這些業務該怎麼維持?」
王鴻薇說,會造成這樣是人謀不臧的結果,以這次事件來說,若勞動部辦公室是必須要重新裝潢,就應該編在公務預算裡,而不是用就安基金偷渡。
黃國昌也批評,勞動部是否真有「預算不足」的問題還有待商榷,即便真的預算不足,也應該透過正常管道編列公務預算,而不是把就安基金當成「小金庫」,「勞動部需要用的預算就該編,不能用預算不足來合理化濫用基金。」
全國產業總工會理事長戴國榮則說,就安基金管理會委員只有審查到預算的大項目,未來對於預算執行後的細項,也應該有完整明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