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祖爾
故事的開始是一場夢。
那年我16歲,交了第一個女朋友,然後分手,是我單方面斷了聯絡。夢境中一個大雨滂沱的夏季尾聲,我在教室裡上課,坐在靠窗角落。那堂化學課,我完全記不得老師說些甚麼,心裡只被一件不確定的事情鎖著。一位訪客的到來證實了我的疑慮,不過是走向負面的那一邊。
前女友的媽媽專程來學校找我,她在導師陪同下進了教室,直接走到我的座位旁。「你知道我女兒懷孕了嗎?」她劈頭就說,扭曲著一張似笑非笑的臉孔。為了強壓怒氣,而沒有在四十個高中生面前發作的臉孔。
我搖搖頭,又點頭。
「我知道…但不知道該怎麼辦。」這句懦弱的話直接挑斷這位母親的理智神經,她拍桌子對我大吼。我聽不清楚是罵些甚麼,只能落荒而逃,在同學的掩護下離開教室、離開學校。這是我在該負起責任的時候,又一次逃跑。
淋著雨,我頹喪走過南海路的天橋。迎面走來一個女學生,她撐著傘,傘底下的白制服已經濕透。
我一眼就認出是她。照理講,我該要說些甚麼懺悔的話,但我沒有,心裡覺得非常害怕,想要趕快逃離。我轉頭奔上天橋,才踏出第一步就絆倒了。我看著她慢慢走近,心中竟湧出止不住的恐懼。
她漫不經心地把傘摔在地上,手裡拿出一杯液體潑在我臉上。我直覺那是硫酸甚麼的,她想毀了我。可是我想錯了,就是普通的水,她是想讓我清醒。說來荒謬,在雨中的我早已淋濕,然而這樣一潑,卻真讓我平靜下來。
「我沒想過要你負責,但也沒想到你會這麼逃避。」她站在我眼前說。從跌坐在地上的視線,我無法克制地看向她被雨水浸透的制服底下的腹部,圓弧的肚皮隨著呼吸起伏,突然間,有甚麼東西掙扎著想要出來,它頂著那層薄薄的皮膚不斷抓揉,像是要從裡面撕扯開來。
隔著她的肚子,我看見孩子的一隻小小手掌。
醒來以後被單全溼,我想應該是從夢中帶回來的雨水。我走進浴室洗把臉試圖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下來,當一把水潑在臉上後,我聽見門外的長廊傳來奔跑的腳步聲。聲音的方向聽起來是從我的房間通過長廊,再跑到客廳。
我有些疑惑地將浴室門打開檢查,外頭一點動靜也沒有。我退回浴室後門並未關上,就在轉身走回洗手台的瞬間,一陣雀躍的腳步聲又傳了過來,這次是從客廳跑回房間。而且,伴隨著一陣孩童的笑鬧聲。
從來不知道,孩子天真的笑聲在不適當的時機出現會是這麼恐怖。
我循著嬉笑聲走回房間,一切跟五分鐘前離開時一模一樣。「甚麼東西都沒有啊。」我本來是這樣想的,卻瞄見正對著房間門的那面牆壁上頭,多出兩塊不太顯眼的黑影。我走近一看後,幾乎不用思考就能認得出來,這是孩子的一雙小小手印,像是他急急忙忙從走廊跑回房間時煞不住車,只好在撞上牆壁前用手掌撐住而留下的痕跡。
我沒有一絲恐懼,只陷入一段記憶裡。這時候手機響了,是她。
「嘿,好久不見啊,怎麼想到要打電話來?」我搶在她開口前先說話,用我所能偽裝出最大方的聲音。
「沒甚麼,只是…突然有點想你。」
我看著牆壁上的小手印,這個高度,他已經三歲了吧?他長大了,我們也該要成長。「不如,我們碰個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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