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是個渴望溫暖的女孩,她總在夜晚時分尋求不同人的體溫來幫助入睡。
她的小名是這樣來的,高中時幾個同學突發奇想,組成一個少女團體叫作「花漾壹週」。由於班上只有七個女生,小四雖然不受歡迎,還是被邀請加入了(或者說是被迫),而她從此成為「星期四女孩」。為甚麼是星期四?領頭的女同學這樣對她說的,「星期四既不是週末,也不是令人煩悶的一天,就像你一樣,沒甚麼特別的。」
之後,大家都叫她小四。叫著叫著,連她自己也忘了原本的名字。
我認識小四,是在一個沒甚麼月光,也不會特別陰暗的普通晚上。她正坐在夜店外頭的地板上哭泣,清醒著哭,而那個時候已是凌晨五點了。
我觀察她的打扮,在黑色短版外套內穿著一件合身的小背心,下半身則是牛仔短褲搭配網襪。儘管身材看起來不太成熟,裸露出來的肌膚仍會讓人想入非非。我走過去坐在她旁邊,視線沒離開過那雙白皙的腿。我問,「被人欺負了?」
小四搖搖頭,還是哭得很傷心。我想不通,這個時間夜店早已打烊,客人該散的也差不多散完了,怎麼會剩她一個人留下來?我遞了包面紙給她,又問了一句,「你怎麼了?」
她接過面紙擦掉臉上的淚,然後抬起頭來看著我。那時我才發現,眼前這個亮麗的女人根本只是個小孩,臉蛋再怎麼妝扮,還是散發出不到二十歲的稚嫩。她大方地抱住我,動作顯得十分熟練,她說,「每個人都覺得我還小、不要我,為甚麼?我都已經化妝得這麼成熟了。」
原來她是想要讓人帶回家,所以我就把她帶回家了。
一進家門,小四熱切撲進我的懷裡,把我推到床上,嘴唇開始在我的臉頰、耳際、脖子上狂吻。我沒有迎合她的索求,但也沒有抗拒,只是把手輕輕撫在她的腰上,眼睛仍在欣賞那雙年輕的腿。
可是一會過後,小四的動作停了下來,有點出神地頹坐在床邊,嘴裡喃喃念著,「你沒有體溫,像條蛇一樣,冷冰冰的。」
小四依靠別人身體的溫暖得到慰藉,偏偏我是個沒有體溫的人。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好弱好弱,竟然連這麼簡單的要求都給不起。我看著她點起一根菸,含在本來豔紅,但因為激吻而有點脫色的唇邊。她吸了一口後送到我面前,我搖搖頭,從來就沒喜歡過這個味。
小四用說著別人故事的語氣,告訴我在她身上發生的事。老套劇本,高中時期被所有人漠視的情況下,她根本不可能好好生活,至少喪失了某種社交能力,辨別其他人對她夠不夠真誠的能力。在幾次失敗的戀愛之後,她再也不相信愛情,只求能夠感受對方的體溫。她說,「反正我也聽不出來、看不出來甚麼是真的。不過,男人對我的慾望,還有他們燒燙的體溫總騙不了人吧?」
我懶得回答,不置可否地晃了晃腦袋。「但就是有人沒有體溫。」腦海裡還在想著這件事。「有沒有……比身體的溫暖還能夠讓你感到滿足的東西?」我說,試圖想要扳回一城。
小四錯愕地看著我,那是一副「我從來沒想過」的表情。她直接說,「我不知道,過去每個男人都想要我的身體。他們想要,我就給他們,然後在這個過程中,用皮膚一點一點收集我要的東西。」她停頓了一下,又問說,「那麼,你能給我甚麼別的?」
我想了想,「說故事吧。」我的人生歷練並不多,可是我卻有很多想像出來的人生。「我還滿會說故事的。」
「喔?說說看,我喜歡聽故事。」
「有一個高中女生,跟你一樣活潑可愛的,她有天放學回家途中撿到一隻耳朵。這隻耳朵不帶一絲血色、觸感冰冷……」
「等一下,是左耳還是右耳?」小四突然打斷我的故事。
「左耳。」我接下去說,「女高中生不知哪裡來的想法,以為每天對耳朵說話,它就會逐漸成長,所以用別針將它別在床邊的一個猴子玩偶的臉上,然後真的開始跟耳朵分享一些內心的秘密。女高中生覺得……」
「不好意思我又有問題了,她是說國語還是台語?」
「國語,我想是國語吧。」小四一再打斷,讓我突然忘了要說甚麼,停頓一會後才又說,「女高中生認為只要多說一些好聽的話,它就會變成善良的耳朵。她開始每天分享生活中的趣事,還有關於暗戀的男同學的小事。沒想到,這隻耳朵有一天真的有了體溫……」
我揮灑想像力,瞬間編出來的奇怪故事終於講到了重點,但轉頭看著躺在床上的小四,她已經摟著枕頭邊的猴子布偶睡著了。「需要別人的體溫,甚麼細節都想知道,卻又不在乎結果,真是個麻煩的女孩啊。」我這樣想著,聞著小四點了卻沒抽完的菸,悄悄拿起來吸了一口。
從沒想過,這味道竟然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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