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分自在會逐漸內化,成為一個真實的、我的生命,因為它打開了我過往不曾發覺的面向,讓我看見原來我還有這麼大的空間在裡面。
【圖文提供/魅麗雜誌】
陳心怡
*沒住過眷村也沒待過農村的芋頭蕃薯混血
*學生時期主修政治
*以紀錄片《被俘擄的人生》重新檢視自己的成長
*現為公益活動企畫執行與影視節目製作人
「最近,我一直回溯小時候的夢想,慢慢想到自己國中、高中的樣子,記得國中時,我就很想成為大人,穿起大我六歲姊姊的長裙、大衣,顯得很過熟,但我就是喜歡;而高中時跟女教官的爭執…」當時陳心怡將原本自然捲的頭髮燙得更捲,周會時,女教官拉著她的頭髮說:「陳心怡,你搞什麼去燙頭髮?」她知道自己燙頭髮有錯,但下了課,她仍然去找女教官據理力爭,「你剛才拉我的頭髮是不對的,你可以記我的過,但不能當眾羞辱我。」
這樣要爭個黑白分明的事情,在陳心怡過去的歲月中時而有之,而在最近開始尋找自己生命中真正的事業,正在躑躅之際,似乎與過去的自己聯繫了起來。今日看陳心怡自信開朗,早已不是那個以道理咄咄逼人、強辯是非的敏感女生,「我覺得自己學會了傾聽,變得柔軟而有韌性。」她有如脫殼蛻變的蟹,雖然卸去了保護自己的硬甲,卻換來了成長的機會。
我竟然扒自己的糞
這個機緣是因為二ΟΟ八年初,外省台灣人協會推動《榮光眷影》紀錄片人才培訓計畫,她以父親的故事寫了企畫案,通過甄選,讓她重新認識父親,也重新回顧了自己的生命歷程。
「從小爸爸就會罵蔣介石,總覺得他很矛盾,不就是跟蔣介石來的嗎?為什麼又要罵他?他的言行跟一般的老兵不同。我發現許多線索,直到隨著父親回江蘇老家後,才串了起來。從親戚口中知道了我爸是共產黨,在一九四九年古寧頭大捷時被俘,他跟政府說自己是被拉伕從軍,並不是主動加入共產黨,因此生存了下來。」陳爸爸雖然保住性命,但卻在真實與假想構築的恐怖世界中生活著,用酒精麻醉自己,用粗暴傷害了家人。外人看這段過程,只是看一個家庭的故事;而陳心怡與她的家人在這個過程中,則有如一場戰爭。
「我爸常會說,我有一些事情,要跟你們講,但都還沒準備好,我知道他大概要講什麼。當時想到拍攝計畫時,我心裡想,我乾脆拿著鏡頭,讓你把故事說完好了,而且我也很想處理我們之間的關係。」她心裡是打算將故事拍出來,讓別人也知道這老人有多麼的討厭,找到更多人理解自己的不平。
原本,陳心怡對於父親的記憶是破碎的,在拍紀錄片的過程,有如把一塊塊拼圖找回來,空白的記憶漸漸完整,而本以為冷卻的情感慢慢沸騰。「我爸爸是老兵,我媽媽是帶著哥哥姊姊嫁給爸爸,之後生了我跟弟弟。我印象中小時候,爸爸會騎三輪車載著我去市場買菜,然後會去豆漿店,他會教我把油條蘸著豆漿吃,我現在到豆漿店也會這樣吃,這是爸爸給我的、好的記憶。
之後的印象就轉變成對立,變成酗酒、發酒瘋、菜刀拿了就要砍人的爸爸,不時還會有警察來家裡。中間可能有一部分原因是他退役後,約從我小學開始,就到遠方工廠工作,很少回家,關係也漸漸疏遠。等他退休回來,他就像這個家的入侵者,與大家都有隔閡。」
這樣的情景,在陳心怡拍攝的紀錄片《被俘虜的人生》中可以發現,她描述著她的父親雖然住在一個子孫環繞的家中,但卻有如一個獨居老人,自己買菜、燒菜;連餐具都是自己使用一套,平日坐在客廳中喝著酒;心情不好時,罵幾句「四字經」。
她回想那時每拍攝到一個進度,老師和學員們就會一起觀看,然後團體討論,大家提意見。在她放下女兒的身分,讓真實的父親出現在影片中時,沒想到其他學員的反應卻出乎她意外,「他們根本搞不清楚狀況,居然說我爸很可愛。」她心裡吶喊著。那是一場陳爸爸唱小調的片段,在陳心怡的記憶中,父親只要開始哼歌,就代表他喝醉了,她甚至會大聲叫陳爸爸不要吵。
「我一開始只是抱著我要完成,我要讓我爸爸把故事說完,然後我要去處理我跟他的關係,但透過一次一次的團體討論後,我發現原來外面人看我爸爸,跟我眼中是不同的。」由於在片中陳心怡問父親問題時,非常尖銳,於是還被質疑,「你怎麼對你爸爸這麼兇。」
「最後完成時,我的片子是最先被看的,老師們都覺得很感動。接著放映一個家庭感情非常好,是會令人感動的幸福家庭紀錄,與我的片子截然不同。但當另外一位同學的片子播出時,我記得不到十分鐘我就看不下去了,因為我開始在哭,我想著等等要不要發言,一發言我一定會崩潰,但不說話我一定會不舒服,當時距作品在敦南誠品發表只剩兩周,而且我是開幕片…想到這裡,我就說可不可以不要播我的片子。」陳心怡在這個瞬間才驚然恍悟,「這件事對我的家庭而言是很不堪的,我甚至覺得好對不起我爸媽,因為他們為了讓我完成這部片子,被我拿著攝影機綁架,但因為他們對我的信任與愛,為了讓我完成片子,再怎麼不願意也說給我聽。」那時她的感想是,「原來我扒了自己的糞,又臭又髒又酸。」
面對後的療癒與成長
「當時老師就安慰我,說黑澤明寫了一本書,叫做癩蛤蟆的油,癩蛤蟆雖然很醜,但那醜陋的皮產生的油是有療效的油。你和你的家庭就是那隻癩蛤蟆,你會讓有些人得到療癒與共鳴。」後來這部片子不但在誠品公開發表了,更在電視上一播再播,陳媽媽還上了電視受訪,接著陳媽媽接到了朋友的電話,「我聽見我媽講電話,對方似乎是說不知道這些年我媽過得這麼辛苦,沒想到我媽卻用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輕鬆帶過…我才發現我爸爸媽媽都非常勇敢,在這部片公開後,他們也獲得了療癒。」她覺得,媽媽在面對生命中不完滿的地方後,反而超越了那些屬於面子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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