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等一個人咖啡:一切都是為了成就居爾一拳

2014年08月28日 01:00

文/鄭秉泓

《等一個人咖啡》雖然不是九把刀拍的,但和《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無論劇情架構還是整體風格都非常相似。基本上算是又一部1990年代集體懷舊愛情片。

說是1990年代,不只因為裡頭有許多六年級生的集體記憶(如1990年代首席玉女周慧敏、《破壞之王》林國斌和《少林足球》黃一飛的客串),更重要的是,九把刀藉此傳達了自己的青春情懷。

《等一個人咖啡》是一個很老派很純粹(與當下八年級生的青春、愛情有所差距)且極其迷人的故事,劇情裡銀幕上沒有出現太多關於fb或是line或是google之類的訊息干擾,「前網路年代」那種人與人之間直接的情感交流與聯繫(小說故事背景的設定始於2000年,當然還沒這些東西,而電影版沒有刻意變更時代),在此成全了一種如沐春風的簡單純樸。

那些乍看有點粗糙過時的校園怪譚,也因為被置放在老派這個框架裡頭,即便不合時宜,仍舊面目可愛(而非可憎)。就這點來說,《等一個人咖啡》比同樣從校園怪譚出發的《愛情無全順》在處理上好太多。

九把刀有點像是21世紀的瓊瑤(而這兩人恰好就是每學期我在大學通識課教「文學與電影」時最先分析的兩位),都是從作家跨行電影,成名作都是取材自己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經歷,作品也都創建出一個令人難忘的世界觀。九把刀的小說和電影熱潮能夠走多久,就看做為他創作核心的「居爾一拳」概念(這個專有名詞不太好解釋或具體形容,大抵解釋了九把刀的人生觀、創作觀、和說故事技巧),讀者、觀眾能夠買帳多久。

無論是《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等一個人咖啡》還是《變身》,在敘事上都謹守「居爾一拳」教條,宣揚人生就是不停的戰鬥,儘管徒勞無功,熱血依舊的中心思想。所有的刀迷都知道,看九把刀的書或電影,就是為了最後那個獨一無二的時刻,那個照例將先前所有出現過看似徒勞無關緊要的瑣碎點滴全部串連起來(有點把最後一片拼圖放上去終於完工的概念),讓人雞皮疙瘩的「居爾一拳」時刻。

初看《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我對於「居爾一拳」相當不以為然,心想不過就是人生跑馬燈罷了,不過就是假裝很不宿命的宿命論罷了,就算這樣的偶然與巧合、這樣的戰鬥姿態真有其動人之處,我還是忍不住想問,可以不要是這般俗氣的人生跑馬燈嗎?可以運用更具創造性的影像蒙太奇嗎?

但是,這三年來因授課之故,我每學期至少看上個兩三次《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之後,我慢慢有了不同的想法。好吧!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居爾一拳,也許是我麻木或被催眠了,我開始覺得這麼偶像劇式芭樂到底的人生跑馬燈,也有其可愛之處,就像瓊瑤的小說跟電影總要有慢動作甩頭髮彼此跑向對方的俗氣慣例那般。
 

以前我對於《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所創造的風潮,我是不以為然的,不曉得該說九把刀太幸運,還是觀眾太容易滿足。當時,我認定電影的瘋狂賣座,早已和電影本身好壞無關,《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只是恰好擔任了一個媒介,成功撩撥起每位觀眾自己的「那些年」。

在連看了三年《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以後,我忽然可以理解為什麼它轟動的理由,當然它永遠不可能會是《陽光燦爛的日子》那樣的經典傑作,但它就是耐看,不會令人厭倦,尤其最後的婚宴戲,「居爾一拳」確實無敵,一擊即中,整個情感就像電腦檔案超速解壓縮那般瞬間爆發開來,快感無窮。一部電影,能夠做到讓大華語區各個世代的觀眾都如此共鳴,就算與片子好壞無關,也真是無比厲害的事了(在此聲明這個結論不適用於《大尾鱸鰻》,我依舊覺得《大尾鱸鰻》的瘋狂賣座是台灣觀眾之恥)。

《等一個人咖啡》主述者從《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的柯景騰換成了恰北北的李思螢,她不是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焉的女神,而是平凡無奇的女生,或者甚至把她當成「女生的柯景騰」亦無妨,從她的觀點把《等一個人咖啡》三條故事線:思螢自己和阿拓、暴哥與金刀嬸、阿不思與老闆娘(小說中這角色簡直就是成年版的沈佳宜啊,九把刀跟瓊瑤最大的共同點,就是不斷透過寫作把自己對愛情的信仰以宣教的方式散播出去)串了起來,貫穿「在這個世界上,每一個人,都在等一個人」這樣一個很言情小說的中心概念。

這在敘事難度絕對是要比《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高上許多的,相對於原著小說五彩繽紛的可愛綠葉,電影版基於篇幅濃縮刪減了許多,也精心設計了一些專屬於電影版觀眾的「驚喜」,再透過這幾條線的對照,強化九把刀在小說裡不斷強調的,對於「答案其實早在問題產生前就已註定」此一宿命所進行的不計結果(或早已知道結果)的反擊。

《等一個人咖啡》裡頭的每一對組合,思螢和阿拓、思螢和澤于、老闆娘和死去的丈夫、暴哥和金刀嬸,其實都是柯景騰和沈佳宜的分身,他們的分分合合生離死別,印證了九把刀的「人生就是應該如此不計結果進行戰鬥」的信念。澤于做為「王子」的終不可得,對應《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沈佳宜做為女神的終不可得,是為了成全阿拓的守候神話,或者說是為了成全,九把刀所信奉的,不計一切不求報償的痴心等待。九把刀用創作開拓了另一個時空(落實他小說中所說「用十年後的自己來看當下」此一觀點),把這樣的愛情觀無止盡地延續下去,也因此,故事中的思螢必須要像《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的柯景騰那樣成為網路作家,開始寫起自己的故事,電影版安排思螢的室友阿珠一邊練鐵頭功一邊對著她(其實是對著觀眾)解構愛情電影法則,其實不只是搞笑,而是典型九把刀式時光機理論的後設框架了。

電影拍得熱熱鬧鬧,在校園、黑色、鄉土、奇幻、言情等不同類型間轉換自如,有些地方難免顧此失彼,但大抵來說瑕不掩瑜。雖然從敘事到風格都像是《那些年》的再進化,創新或許沒有,但至少《等一個人咖啡》做到了出乎意料的流暢,《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卡卡的地方被修正了(男孩女孩咖啡廳的回憶戲可惜還是僵了些假了些),整個故事說得更漂亮,「居爾一拳」串得更美妙,節奏的掌控也更形精確。宋芸樺和布魯斯的表演雖然生嫩甚至有點素人,但勝在清新,兩人傻裡傻氣的模樣反倒為詮釋角色佔了不少分,隨著劇情推展,兩人的默契漸入佳境,中段以後幾場「超現實」的戲,看似白爛,卻又令我回味無窮。至於賴雅妍的冷眼旁觀以及李㼈和藍心湄的卡通化表演,也各自發揮了應有的功用。

最後我要說一件事。《等一個人咖啡》根本是「通俗直白」版的《南方小羊牧場》(很可惜《南方小羊牧場》當初是被過份低估的作品)。侯季然很天衣無縫地以他獨特而私密的方式,細緻地展現了他對於台灣1990年代的無限回味。《等一個人咖啡》跟《南方小羊牧場》同樣透過男女主角的冒險去串起形形色色的有情男女,無論校園怪譚還是南陽街傳說,最後的最後都回歸到創作者的中心思想,侯季然為的是那些欲走還留、失而復得的人與物與情,九把刀為的則是忠於自我和告白的勇氣。時間,永遠是創作最大的魔法。
 

作者介紹:鄭秉泓,有時也以英文名Ryan發表影評,在大學教書,也策劃影展,著有《台灣電影愛與死》,編有《我深愛的雷奈、費里尼及其他》以上言論不代表本報立場。ET歡迎更多參與,投稿請寄editor@ettoday.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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