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前請服用，這不是新聞報導，而是《ETtoday東森新聞雲》「大家來說鬼」徵文比賽，為什麼要加這一段？因為我擔心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聰明。
文／傅小寶
一隻壁虎的生命週期有多長呢？在一個封閉空間裡，壁虎會吃自己的斷尾求生嗎？
對於上述這些生物學上的知識，我是一點兒概念都沒有，雖然我急於查證答案，但還是感到很惶恐，因為我知道，一隻壁虎就算再屌，不吃不喝總撐不了幾星期。不過，你知道嗎！我房間天花板上的撞擊聲已經持續了三個半月。
▲壁虎示意圖，與本篇文章無關。(圖／台灣大百科全書)
半年前，將工作幾年下來省吃儉用攢下的錢，付了頭款買下這間小套房，二十年本息攤還，每個月要繳一萬五千三百元，加上水費、電費、寬頻與有線電視的費用，每個月只剩下一萬兩千元的生活費。雖然以前和別人合租公寓的花費較低，現在的條件，不能再像過去，下班後，陪女朋友上館子，或唱唱歌。
不過，能夠擁有自己的獨立空間，享受那種不被干擾的喜悅，確實是值得的。東抓西湊，好不容易才付清頭期款，根本沒有多餘的資金可以裝修房子。可是，橫在室內那道樑，不偏不倚穿越過我的床位中央，看著實在不舒服，只好忍痛花錢請了裝潢師父，用矽酸鈣板包隔開來，只在屋角留了一個斜面的小縫，讓寬頻線通過。
剛搬進來，在整理房間時，發現當初在屋頂天花板夾腳處，剩餘的那個如小手指末端大小的窟窿，現在成了一隻壁虎的家門。有時黃昏下班回來，會剛好看到它從那個細縫中爬出來。
它幫我消滅了不少蚊蠅，哈哈！還有什麼比大自然的食物鏈更環保的方法呢？！
就這樣，我和壁虎分層而居，走著各自的獨木橋與陽觀道，一直相安無事，但兩個月後，女友發現了它。
「好噁心喔！你這裡有一隻好大的壁虎。」小蘭嘟噥著嘴，雖用嫌惡的語氣，卻仍是一張裝可愛的表情。
「你說小虎阿，妳也發現了啊！」
「還小虎ㄌㄟ，哪有人給壁虎取名字的。」小蘭嘟起嘴。
「小虎很酷喔！天然有機的補蚊工具，妳看家裡很少有蚊子。」
「你把它弄走啦，我最討厭那種軟軟的爬蟲類。」
「它又沒妨礙到我們。」
「誰說沒有。網路上說，如果眼睛被壁虎的尿灑到會瞎掉；網路上還說，壁虎斷掉的尾巴若掉進鼻孔內，會一直往裏面鑽，等鑽到腦內，人就會死掉………」什麼亂七八糟的。這就是所謂的現代女性，衣服不會燙，飯也不會煮，從網路上吸收來的謬論倒是從來不缺。
「妳放心，它不會沒事把尾巴弄斷或是跑到妳臉上小便的啦。」
「你怎麼知道不會，它聽你指揮啊！你吹口哨它會過來，我就相信它不會。」小蘭雙手插腰，瞪大了眼睛，不講理的對我吼著。
我真後悔剛才隨意脫口而出，真的！記得某位智者曾經說過，女人是用來愛的，不是用來講道理的。
「下次來如果再讓我看到你的寶貝小虎，你就準備自己一個人抱著枕頭睡。」小蘭邊彆扭跋扈的叫囂著，並拿起背包甩門而出。
最近經濟情況比較拮据，很難帶小蘭出去玩，她知道我辛苦，雖然沒有直接抱怨什麼，但總為了一些芝麻綠豆的小事鬧性子。因此，我不想為了一隻壁虎而壞了兩人感情，追出門打算好好安撫她。
她伸手指著我，看著我說：「在家裡守著，別跟來，我待會就回來。」
「你自己看著辦。」從外頭回來的小蘭，把一罐殺蟲劑塞到我的手裡，然後繼之而來的，又是砰的一記重重的摔門聲。轉眼間，小蘭的身影消失在禁閉的門後，我怔怔的握著殺蟲劑，這一次，沒有再追出去。望著屋角的小縫發呆……，我決定明天再作盤算。
隔天回到家，坐在沙發上，盯著天花板上的「鄰居」，看到它蠻不在乎似的從「家門」鑽出，接著又大搖大擺，慢慢地爬伏在電視後面。我沉思了許久，眼看著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雖然我和小虎無冤無仇，但我不想因為一隻壁虎而夜夜獨眠。如同太宰治所言：「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小虎！希望你轉世投胎，能有好的歸宿…………。
我搬開電視櫃，看見小虎時，它只是愣愣的趴在那兒並不逃走，我聚精會神緊盯著小虎，視線穿過它半透明的肉色肌膚，一條清晰可見的黑色血管蠕動著，一縮一漲、一縮一漲，和我脈搏的節奏，相互呼應。
兩軍對陣，小虎已感受到我散發出的殺氣，當我倏地舉起殺蟲劑，小虎像聽到田競場上的鳴槍般，急奔至屋角的小縫，我尾隨小虎猛力的噴著殺蟲劑，絲毫沒有手下留情。
等小虎鑽回天花板的窟窿，我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布條，將小縫緊緊的塞住。
一段時間過去，正當我準備把電視櫃移回原處時，我聽到天花板上，傳來ㄅㄅㄅㄅ的聲響，剛開始很急促，然後漸漸慢了下來，ㄅㄅㄅㄅ….ㄅㄅ…ㄅㄅ..ㄅ……ㄅ…….，接著靜止；就當我還來不及為小虎難過時，又聽到ㄅㄅㄅㄅ…ㄅㄅㄅㄅ…的密集撞擊聲，然後又漸漸停止；過了兩三分鐘，又是ㄅㄅㄅㄅ的聲音，然後又靜止。我想，是不是殺蟲劑噴的不夠，讓小虎痛苦太久，也可能是小虎壓根就沒被殺蟲劑噴到，甩著尾巴憤怒的抗議著。
我不知道，在封閉的空間裡，壁虎究竟能夠活多久，但是，ㄅㄅㄅㄅ……這間歇的撞擊聲已經持續了三個多月。一百多天喔，你相信嗎！剛開始我幾乎每晚都失眠，後來只好整夜打開音響，靠音樂遮掩，才勉強得以入眠。
雖然我煞費苦心弄走了小虎，但我還是夜夜獨眠，因為小蘭早就嚇的不敢再來我的小套房了。還不都是為了她，可惡！她現在竟然說我家是凶宅。
你相信這世界上有鬼魂嗎？我告訴你，我相信，我真他媽的相信，不只是人死於非命可能變成鬼，就連…………….。
原來，生命的價值不僅沒有階級的高低，也不分物種的不同。人類不過智商比較高，就幼稚的以為是地球的主宰。
我已經神經衰弱，出現幻聽的症狀，有時在辦公室都彷彿聽到小虎對我的呼喚。躺在床上，呆滯地望著天花板……ㄅㄅㄅㄅ……. ㄅㄅㄅㄅ。事實上，如今的我已無法判斷，這個持續性的，日以繼夜的ㄅㄅㄅㄅ聲響，是來自於幽靈小虎，還是我的想像……
我計劃把套房賣掉或者租出去，自己再到別處租房子住。沒辦法，我實在沒有能力承受了，再這麼住下去我可能要罹患精神病。
我當然也設想過，請裝潢師傅把天花板拆了，但我更害怕，真的拆掉天花板，如果聲音還是持續呢！
小虎的事發生後，我和小蘭處得很不愉快，有時一整天連一通電話也沒有，小蘭雖然個性比較霸道，但做人總是直來直往，完全沒有心機，我非常喜歡她這一點，我不想和她分開。
為了改善和小蘭間僵化的關係，上個星期，我排了特休，邀請幾位我和小蘭共同的朋友，一起前往大陸自助旅遊。很諷刺，也很不可思議的是，我和小蘭的兩張來回機票，是來自當時小蘭用悠遊卡買殺蟲劑時，投入賣場摸彩箱的那張收據。抽中機票後，小蘭很興奮的撥電話給我，並告訴我，她已經安排好行程了，哈哈！她就是這樣子。
因為買了殺蟲劑，導致我和小蘭間的關係惡化，也因為這罐殺蟲劑，讓我可以和小蘭一同出遊。這真的是天意嗎，還是能量不滅定律，關了一扇門，然後又開了一扇窗。
在四川成都西郊的山上，有一座古城，古城的入口處，有一株據說好幾百年的老槐樹鎮守，當我們一行人辛苦登上山，來到古城門前的一大片平地，老槐樹在面對入口處的右側，樹下的石椅上，坐著一位老僧。
我們往古城的方向走去時，老和尚遠遠望著我們，接著緩緩地站起身來。當我們漸漸走近他的身邊時，老和尚從容平和的看著我，將雙手合十，突然開口說話：「好好安葬他，否則還要受幾世的輪迴之苦。」
他的鄉音很重，雖然我沒能聽懂他的意思，但是他一直盯著我瞧，應該是對我說的吧！大家繼續的向前走，步入了古城，沒有把遇見老和尚當一回事，但剛才老僧說的話，卻在我腦中反復的播放著，我猛然想到什麼似的回過神來，想弄明白老和尚的意思，我請小蘭與朋友們先逛逛，我自己則從古城跑了出來。
老和尚已不在老槐樹附近，我看見他蹣跚的往山下走去。
「師父！師父！」我快步的追了上去，一邊跑，一邊喊著。也許老和尚沒有聽到我的叫喚，又或許是聽不懂我的台灣腔，繼續緩步下山，沒有停歇。
我跑到老僧的身旁，將雙手合掌，很恭敬的請問他：「師父，您剛才是在對我說話吧！請問您的意思是…….。」
老僧停下腳步很慈祥的看著我，對我點點頭…..「你的業障，必須由你自己化解。」
「師父，我的慧根不夠，可不可以請你說清楚一些。」
「老衲說過了，好好的安葬它，這是你的業障。」說完又開始往山下走。
我有些慌了，很擔心得不到我想找的答案，急忙的跑到老和尚的前方，攔住他的去路…..「大師，您指的是我天花板上的那隻壁虎嗎？」
老和尚，看看我，閉起眼，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這是好幾世的恩怨，這一世他的肉身是什麼，老衲不清楚，只知道好幾世前，你是一隻知了，他是一位獵人，在幾里外一箭把你射在樹幹上。今生他的生命在你的手中了結，這是你們的業障，但你們這樣世世代代輪迴下去，……」和尚搖搖頭繼續說：「讓這做個了結吧！」
「可是，我這一生一直也都吃葷，沒有吃素，這樣我不是有許多的業障需要化解嗎？」老和尚好不容易才打破了沉默，我擔心老和尚又將惜字如金，緊接著追問。
「殺生分三種，因貪欲、因瞋恚、因愚痴。他戕害你的肉身，不是因為無知，也不是因為另一個生命的延續，而是為了賣弄本事，討好自己的情人。你在陰暗潮濕的地底下生活了十幾年，終於破土而出來到地面，遇到了你的伴侶，還未來得及交尾，卻……唉！」老和尚嘆了一口氣……「當你肉身被他損壞，你不行菩薩道而進入報復之門，不讓他與情人結合，你的怨念太深了，太強了。」
「我們會在這裡相遇，表示我們有緣，你已遠離卻又回來相會，可見你尚有佛性。該說的，不該說的，也都已經說了，你好自為之。」老和尚說完沒等我回答，閉上雙眼，又再將雙手合掌後，伸出手以掌心面向我，示意我不要再跟著，轉身往山下走去。
我看著老僧離去的背影，心中出現從未有過的惶恐與不安。老僧像是感受到我的絕望，停下吃力的腳步，回過身來對我說。
「要扭轉這一切，你要非常誠心的將他安葬，還有和現在的女朋友相互扶持，打破幾世你們都沒能成就姻緣的宿命。」
大陸的旅程結束。我獨自回到小套房。隔天又向公司請了一天假，自己施工，小心翼翼的將天花板拆了下來，終於找到小虎的屍體。
我發現，自己是如此的渺小。這世間有太多的事情，是我本人沒有辦法解釋，也沒有智慧參透的。
------後記------
我知道這一齣戲，聽起來讓人覺得荒誕無稽，但卻是在八年前，真實的在我的身上上演，目前我的小套房已經承租出去了。
我和文中的女朋友小蘭已經結婚，目前育有一子，我很努力經營我的婚姻，一切都以家庭為重。在法律上，我的小套房當然不算凶宅，但我們還是擔心會影響房價，夫妻倆對外絕口不提這段過往。但這件事，這些年來放在我心裡面一直很不舒服。我不知道，今生所為是否足夠，我也不知道，來世是否仍要受如此悲慘的輪迴。
我盡量用詼諧的筆法來描述，寫成了這篇輕鬆的短文，因為不希望連自己讀起來都覺得凝重。
我猶豫了很多天，不知道該不該把文稿寄出，但我真的很想告訴人們，世間是有因果的，至少現在的我………是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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