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教崩壞/KPI無法鼓勵創新 葉丙成:大學價值不在排名

以翻轉教學聞名的台大電機系教授葉丙成,強調讓社會有感的大學影響力,比排名更重要。(圖/記者蔡百蕙攝)

《高教崩壞》系列三

文/蔡百蕙

走進「BoniO」教育科技公司的辦公室,好幾張年輕的面孔,正專注地低頭寫code,帶領他們在2年前共同創業的,正是以翻轉教學知名的台大電機系教授葉丙成,這家教育科技新創公司唯一的商品是線上教學遊戲「PaGamO」(台語:打Game學),去年還罕見地獲得鴻海集團的投資。和葉丙成約好了談高教議題,他卻一開頭就表示不想再講翻轉教學,「翻轉是一個教學方式,但台灣的高教有一件事情更關鍵,大學到底有沒有辦法讓社會感受到他們的貢獻在哪裡?」

對於日前《ETtoday東森新聞雲》「少子化的騙局、是誰放任博士繼續流浪」文中討論生師比惡化的現象,葉丙成深有所感,但也認知到高等教育的提升需要資源,因此他指出,高教的挑戰之一在於台灣社會普遍對大學的貢獻無感,期待更多資源的投入就難上加難,形成惡性循環。

對於提升高教品質所需資源,高教工會理事長、政大勞工所教授劉梅君表示,歸根究底的根本問題,「是國內的有效稅賦太低了,只有12%,怎麼去要資源?教育部要多編,有的部會就要少編,」稅賦應要合理提高。

葉丙成則從社會感受的面向指出,大學應該創造讓社會更有感的貢獻,讓整體社會願意投入更多資源供學校發展,形成一個正向的循環,「這是現在應思考的方向,怎麼讓社會感覺到有你這家大學真好!而不光是提供文憑,」一般會認為別人拿到文憑與己無關,「今天能夠讓沒有辦法去上這所大學的人也覺得這個大學對我真有幫助,對我有貢獻,這樣才是一個偉大的大學。」

他以台大為例,不只提升校內教學,還負責區域教學中心,幫助其他北區13所大學,把包括翻轉教學的know-how等分散出去,「甚至很多老師從事社會服務性的工作,可是台灣社會沒有感受到。」

大學以校園創業貢獻社會

關於大學對社會的貢獻,葉丙成以帶著學生創業的實際行動來實現。

「在教學服務之外,我們為什麼帶著學生創業?」他點出,放眼歐美許多大學,拿政府的資金補助後發展出特定技術,接著會成立公司將技術商業化,對整個世界造成很大的影響力,於是不單是大學因此受惠,連帶帶動產業的發展,整個社會和國家也因為產業的興起而受惠。

贏得教學創新獎項首獎的線上教學遊戲PaGamO(台語:打Game學)。(圖/翻攝自PaGamO網站)

校園創業是一個讓大眾看見大學對整體社會影響力的模式。葉丙成表示,當社會能夠看見大學對自己生活面向的影響,大眾才會被說服,為什麼需要給大學更多的學術資源去從事更多的發展,回過頭他惋惜道,「可是在台灣看不到這個事情,校園創業是這一年才開始聽到愈來愈多的聲音討論怎麼開放它,在過去這樣的案例很少。」

「大學如果不多做一些創新的話,其實很難讓大家看到它的價值。」

他舉例現在的世界趨勢,美國許多名校提供線上可完成的碩士課程,學費只要原來的一半,學生人數可以多非常多,讓大學的影響力更散佈出去,「像這些種種創新的做法,台灣就做不到,因為很多事還是採正面表列,就扼殺了體制內創新的空間,一個沒做過的事怎麼可能被正面表列?」

葉丙成同時指出在現行制度內創新的困難,「現在是規定可以做的才能做,這樣沒有創新的空間啊,這是很多老師現在在體制內創新最大的痛苦。」

一個偉大的大學不看排名

僅管體制內搞創新不易,葉丙成仍試圖突破。3年前起,他主導讓台大設計「大型開放式線上課程」(Massive Open Online Courses)加入國際線上教育平台Coursera。

結果在約莫2年前,有一次受邀赴北京大學演講,他和同事一起出席,因為分住不同飯店,於是活動結束後各自坐計程車離開,載到他同事的計程車司機是個有點年紀的大叔,問起從哪來?做啥的?他同事回答台灣來的,做Coursera,那位司機大叔突然眼睛一亮,興奮地說:「台大Coursera的課我知道,我有修你們秦始皇的課,對我影響很大。」

「事後同事跟我轉述的時候,我們2個差點抱頭痛哭,因為台大Coursera是我們從無到有、篳路藍縷一起做出來的。」

甚至葉丙成台大的學生到天津一所大學當交換學生時,搭公車和同學聊到葉丙成,竟然有個中年乘客聽到就興奮地表示,他有上Coursera修葉丙成的機率課,接著還向全車的人推薦,「如果要修機率的話,一定要修葉老師Coursera的課。」

這2個例子讓葉丙成有感而發,「一個偉大的大學對世界的貢獻,排名真的不是最重要的,」相反地,「一個偉大的大學是在北京、天津、或隨便一個城市隨便搭個車,都能遇到人說因為修了這個大學的課得到很大的啟發,這就是一個偉大的大學可以給的社會貢獻。」

然而,「在現在政府evaluate大學的KPI(Key Performance Indicators,關鍵績效指標),這種事情是沒有被看重的,不是單純指Coursera,類似這樣的事情其實還有很多。」

如同在「少子化的騙局、是誰放任博士繼續流浪」文中的討論,葉丙成認為,現在高教KPI注重研究和論文數量,以至於「台灣的教授沒有時間跟心力去扮演一個知識份子的責任。」那麼高教的貢獻該如何衡量?繼翻轉教學之後,現在最新的教學嘗試又是什麼?以下是專訪摘錄。

問:你認為該如何修正現行KPI?

:這是一個大哉問。例如一個大學聲稱為台灣培育創新人才,那可以去談它培養了多少新創團隊?成功了多少?是不是有提供更多工作機會或產值?這是一種。

又例如,一個大學希望把好的課程分享給社會更多人,那它的線上課程有多少人看?這也是某種不一樣的KPI。這個問題會讓人陷入另一個瓶頸,好像一定要有一個KPI來定義大學的影響力,規定老師要去做什麼事情,所以大家才會去做,某種程度就謀殺了創新的能量。

我比較關心的是怎樣營造環境,鼓勵老師做對社會有利、更有影響的事,「大學本來就是社會創新的基地,一旦可以訂成KPI的事情,就是有人做過的東西,那怎麼可能還有創新的空間?」

問:這好像是下一步,有些大學連生存都有困難?

:對,這是很兩難的地方,有時候你會想那這是飽漢不知餓漢飢,有些大學光是生存就是個問題,還要大家想辦法對社會做出一點impact。

所以很多事情應該先正常化,例如生師比,至少要給老師一個安穩的工作環境,才有辦法去談更多的貢獻,我覺得公立大學可以扮演更多的角色。

問:你一直強調創新,對於台灣的大學生還有哪些期許?

:一個不可避免的挑戰是,我們生活在一個高度全球化的時代,對世界變化的敏銳度對台灣未來的年輕人很重要,敏銳度不夠的話,可能想不出來那我們要發展出什麼商品是可以得到全世界消費者的認同。

只要把書讀好,有個好的文憑最重要,這樣的價值觀是不對的,應該要讓年輕人開始體認到,除了追求知識,也必須有對世界變化的敏銳度,以後碰見新的事物,比較容易追得上,甚至有機會踩在人家的肩膀上想出更新的東西,我覺得這是現在台灣社會比較不鼓勵年輕人的。

我在台大跟臉書上遇到很多年輕人,他們對世界變化的敏銳度有,但比例上還不算高,我覺得培養年輕人掌握世界變化趨熱是很重要的。

問:很多人知道你的翻轉教學,現在最新的嘗試是什麼?

:這幾年在做的,希望讓學生切實地感受到,是真正能夠帶到外面世界去用的,例如在簡報課教他們做動畫,我就會邀請NGOs(非政府組織)來,因為台灣很多NGO很熱血,可是沒有資源宣傳,請他們直接跟學生分享,為什麼要這樣拼命為台灣解決不同的問題,然後讓學生選擇真正打動他們的NGO,再用他們學到的技巧做infographic(資訊圖表),把NGO的理念散播出去。

最後分數的打法,就是把點閱率套用公式來算分數,一切都非常地實際,後來很多人來跟我們說,就是因為我們的影片知道這些NGO,學生發現學這個東西有用,可以改變世界,這就是一個有意義的KPI。

學生在高等教育之後就進入社會,也有更多的老師在思考,怎麼樣讓教學跟世界有更多的結合,在離開校園之前就跟世界有所接觸,對學生未來想找到的方向也有幫助。

「Bring the students to the world or bring the world to the students. 」這和我前面講的相輔相成,當社會很多人看到我們在幫忙宣傳這些NGO的動畫,會覺得這個大學對社會是有做出貢獻的,當然這是從教學的面向來看,從研究等等其他領域還可以做更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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