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陶本和攝)
國軍文藝金像獎邁入50屆,今年擴大舉辦頒獎與慶祝活動,總統蔡英文也受邀出席晚會,致詞時表示,國軍文藝金像獎幫助軍隊跟社會建立了文藝的溝通管道,凝聚了軍民的向心力。
《ETtoday東森新聞雲》現任要聞中心記者陶本和,曾獲49屆小說類第一名,獲版權刊登作品《父親的爵士樂》,計5集,分別為:「衝突起點」、「爸,你哪位」、「回頭認識你」、「回役,回巢」、「背後的女人」,共7個篇章,皆以第一人稱的角度,描寫從小父親投身軍旅與家庭間的拉扯,及自己印象中父親模糊的背影。
《父親的爵士樂》
文/陶本和
不知道到了幾歲,還沒有上小學,父親到國防部上班,當我知道工作地點在總統府我大感自豪,每逢有鄰居問,「爸爸在嗎?」我很多時候只想回答,「不在!」因為下一句就可以接,「他在總統府上班!」
也因為上下班制,他比較常回家了,對他的印象也慢慢加深,家中的氣氛也趨於和樂,只是父親到底在做什麼樣的工作?我實在不知道。
忘記是哪一年的冬天二月,台北冷得不像話,加上細雨搗亂更增添寒意,不過火車站裡滿滿過年返鄉人潮,一家四口拖著行李等著時間,等著我們那班通往高雄的列車,是晚上七點四十五分的車,距離上車時間還有三十分鐘。
突然父親的電話響起,「是,是,是,知道了,馬上!」他掛上電話後又撥了通電話,「冠宏,麻煩你到火車站接我,可能要趕一下但還是要注意安全。」
他掛上電話閉上雙眼,深深吸一口氣,然然長長吐出,我們三雙眼睛看著他沒有說話,「回去路上小心,到家之後記得打電話給我,車上冷氣會冷記得要穿外套,不要感冒了,過年外頭醫生很少看診……」
還沒等他說完我便打斷,「那你什麼時候回來?還能放鞭炮嗎?」父親安慰我,「我把事情處理完就搭夜車下去,到時候在一起放鞭炮。」
母親接著說,「不要搭客運的夜車,他們司機常常疲勞駕駛很危險。」父親點頭允諾,匆匆趕著我們下月台,目送我們的背影,我回過頭招手,他也笑了笑對我招手,然後淹沒在人群中。
除夕、初一、初二,到了初三,才見到父親回高雄,那天到高雄火車站接他,路上下著傾盆大雨,即便開著大燈也看不清前方的路,雨水重重拍打車頂,使我聽不清收音機那溫柔女DJ的聲音,反而壯大了車上的寧靜,沒有人說話。
直到父親上了車才劃破寧靜,見到他當然是喜悅,但多了幾分寂愁和感概,我雖然年紀還小,但也開心不起來,或許是因為還下著大雨,知道那天晚上終究放不了鞭炮。
車內格外的平靜,沒有人問父親忙了什麼,只說辛苦了回家吃飯吧,與母親也沒有爭吵或衝突,或許因為這已經不是第一年如此,所培養出來的默契,亦或是說,已經這麼多年了,早已經見怪不怪,母親也無可奈何,只能接受然後從一個溫柔女人,變成帶著孩子、笨重的行李南征北討的堅強女人。
長大之後家裡的衝突幾近於零,但仍鮮少看見父親的身影,這使我更疑惑了,因為有衝突和爭吵,可以從中找到原因,但我們似乎認命了,選擇噤聲不語,說難聽點是放縱父親,說好聽點是習慣了這樣的他,一個永遠忙碌的模樣,一個進出家門總在清晨和深夜,總是輕手輕腳的。
開玩笑地說,是個偷偷摸摸的父親。
(圖/總統府)
三、 轉換
還是個眷村小毛頭的時候,父親看著街上身著軍服,帥氣挺拔的軍校學生,讓他羨慕不已,他曾開玩笑地說,「以前女孩子就喜歡穿的筆挺的軍人,覺得很帥氣,所以從小我就想要當軍人。」
加上當時社會反攻大陸的氛圍,以及學校教育讓他燃起從軍報效國家的滿腔熱血。十八歲高中畢業,終於得到奶奶的同意,從軍去了。
父親回憶,「多年以來,我是在地上一路爬過來的,吃盡一切苦頭。」但他的軍旅生涯在外人看來卻一切平順,人生規劃更是沒有受到阻礙,結婚生子,有了家庭,生活也趨於穩定,只是這個家庭的穩定是我自己說的,是母親說的,從來沒有人知道為什麼穩定?因為父親才穩住了這個家。
他絲毫不在家裡談起部隊的事情,也不會有任何怨言,家外他遭逢多大的風風雨雨沒有人知道,形容貼切一點,應該是他遭遇的腥風血雨並無人所知。
父親之於我是陌生的,只記得清晨和深夜,他進出家門,開我房門偷看熟睡的我的細碎聲音,那是怕吵醒我的聲音,我的童年他對於我而言,似乎剩下聽覺得記憶。
從雨都憂鬱的台北南下,到永遠開朗、晴空萬里的港都高雄,我的學校是新的,家是新的,老師和同學是新的,連我的父親也是新的,因為他退伍後不在穿軍服,不在是個只活在聽覺裡的父親,他開始出現了,出現在我的生活中,所以他對於我而言變成新的。
退伍後他在一間承辦核四電廠的公司上班,擔任人事管理高層,印象中他在高雄85大樓上班,讓我很是羨慕,誰管他核四是什麼,我只知道核四蓋好了,家裡的電費或許會少一些,我也許能多吹一些冷氣,但後來才知道這得賠上全國人民的性命,以及台灣環境生態,這是一種賭博,賭位處板塊交界的台灣,會不會有核災的可能。
記得常有抗議,環保人士在電視上鬼吼鬼叫,立法院也熱鬧的可以,全武行日日上演,比八點檔鄉土劇要精采、要寫實,因為抗爭導致工程延宕,其實連我也懷疑起父親工作的正當性,為什麼會引來軒然大波?為什麼父親的工作成為箭靶?為什麼父親他們變得無力反抗?為什麼只能變得滿目瘡痍?
一日清晨我準備換衣服上學,父親悠哉坐在餐桌吃母親替他準備的早餐,「或許會選擇離開吧,不做了離職。」母親停下廚房裡的工作,探出頭丟了一句,「為什麼?之後有什麼打算嗎?」
父親回,「工程延宕,我只是坐領乾薪,實在是無能為力,沒有任何貢獻,現在公司完全是在空轉,這讓我做的良心不安。」母親知道這就是父親的態度,不會讓雇主白白浪費人事費用,因此她點點頭沒有說什麼便把頭縮回廚房忙著。
母親的點頭給我兩個想法,去揣測她對這件事情的看法,第一,是同意了父親的做法,且表示贊同和支持,第二種解讀是,我收到這個資訊了,但我不一定會同意這麼做。
某日晚間潛入父親的書房,忘了那天的計畫是什麼,因為被一封躺在書桌上的信給掩蓋所有當晚的記憶,那是一封父親字跡端正的離職信,內文有一段話讓我印象深刻:
「承蒙您看得起一介武夫,軍中二十多年歷練,如今無力為公司帶來貢獻,無奈情勢比人強,您將轉換陣地至中國大陸一事,我百思多日,最後還是決定謝絕您的好意,以及看重,在台灣後續的日子裡,我會繼續全力協助搬遷事宜,以及後續的善後工作,初期的過渡階段我也會陪同一起打拼,並不會一走了之,以感謝您的照顧之恩……」
整個公司在父親丟出離職信後三個月,果真離開了台灣,父親遵守信中的承諾,在這間公司裡多待了四個月的時間,等一切安排妥當後,才正式與這待了短短一年多的公司分道揚鑣。
在開發中國家這間負責承辦大型工廠的建築公司,很迅速的發展,得知後來大了大錢,我曾經很不解,為什麼父親不跟著去大陸工作?如果當年去了,那麼我們家的經濟我相信會很不一樣,絕對跟著水漲船高。
好幾次我跟父親談起這件事,他總是苦笑不正面回答我的問題,看在一個年輕氣盛的我眼裡,肚裡滿是怒火,特別是看到父親在報紙上的廣告欄位找工作的頹樣,就猶如一名風中殘燭的老人,幾個月裡快速消瘦,更顯滄桑,但他總是笑笑的說,「快了,就快找到了。」
文待續......
●作者陶本和,現任《ETtoday東森新聞雲》要聞中心記者,獲49屆國軍文藝金像獎小說類第一名,也曾參與並獲其他文藝比賽及活動。隨行總統蔡英文上任以來二次出訪「英翔專案」與「英捷專案」。以上言論代不表本報立場,ET論壇歡迎更多聲音與討論,來稿請寄editor@ettoday.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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