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陶本和攝)
國軍文藝金像獎邁入50屆,今年擴大舉辦頒獎與慶祝活動,總統蔡英文也受邀出席晚會,致詞時表示,國軍文藝金像獎幫助軍隊跟社會建立了文藝的溝通管道,凝聚了軍民的向心力。
《ETtoday東森新聞雲》現任要聞中心記者陶本和,曾獲49屆小說類第一名,獲版權刊登作品《父親的爵士樂》,計5集,分別為:「衝突起點」、「爸,你哪位」、「回頭認識你」、「回役,回巢」、「背後的女人」,共7個篇章,皆以第一人稱的角度,描寫從小父親投身軍旅與家庭間的拉扯,及自己印象中父親模糊的背影。
《父親的爵士樂》
文/陶本和
四、站起
某一年的冬天顯得特別寒冷,連四季如春的高雄也被結上一層凍,天空總是灰濛濛的,但家裡的氛圍比起前幾年要抒解許多,哥哥大學畢業後,在經濟上的負擔減輕不少,而父親也著手於跟朋友合夥開店,不,不是合夥,應該說向朋友請教怎麼創業,他想要靠自己的一雙手闖出一片天地。
這段期間我發現父親是個一刻不得閒的人,名副其實的工作狂,他不會甘願於無所事事,一定要找些能夠充實自己的事情做,來填塞時間和生活上的空白,不知道有多少個準備大學聯考的夜晚,父親與我在餐桌相面而坐,我寫我的參考書題庫,他則在讀那疊厚厚的經營管理、創業等等的書。
當我在背英文單字的時候,他也在讀《紐約時報》,上頭全是螢光筆的塗料,寫的筆記快要比報紙上的文字要多,母親會在洗過澡後走出房間,從冰箱裡拿出削好的水果,然後丟下一句,「到底是誰要大考,怎麼搞得老的比較認真。」讓我羞愧不已。
到了隔年夏天,父親獨自飛往義大利、米蘭、西班牙等歐洲國家,談妥了進貨的協議,同年十一月份才回到台北,在天母棒球場附近的住宅區開了一間女性服飾店。
開幕當天全家人都到了,算是盛大開幕,內部裝潢典雅、浪漫,而不過度奢華,明亮的燈光打在約莫二十坪大的空間,顯得精神百倍。所有人都很訝異這個成果,但回想起父親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做足功課,向專家請教問題,四處奔走實地考察,最後有了這間店的誕生。
這是一件令人喜悅的事,父親重新站起來了,不再是風中殘燭,是個意氣風發的壯年,好像他的人生又開始了。父親說,「關鍵有很多,努力讀書和英文只是基礎罷了,讀書讓我了解這個產業,當我向專家請教問題的時候,我可以知道該問些什麼問題,對我比較有幫助,知道自己還缺少哪一個環節,至於英文只是一個工具,好讓我在各地談生意的時候溝通無礙。」
父親謙虛的說,「我只是匯集了很多專家的經驗和智慧,然後用我的方式和風格呈現出來。」這些是多年以後我問起父親,當年創業的心得,在他說起這段故事的時候,沒有一句自負,功勞堆在朋友身上,一群與我素昧平生的人。
我與母親一有空便會搭火車北上,與隻身在台北打拼的父親見面,多半是周末的時候,那時候卻也是店裡最忙碌的時候,雖然有請人擔任櫃檯小姐,但父親仍然放不下工作,執意要到店裡跟客人聊天,我跟母親當然也就到店裡陪父親看店。
很多時候我會覺得無聊,每次大老遠跑了一個台灣的距離,就只是做在店裡,看那些挑衣服的女人、殺價的女人、挑剔的要命的女人、純粹來試穿的女人、走進來晃一圈的女人、走馬看花的女人,我這輩子看女人最頻繁的時間,應該就是這個時候了。
有一次,喔不,好多次我在抱怨,「爸,你在這裡不過是跟客人聊天,友人幫忙顧店就好了,你這麼累幹什麼?」每次我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父親當晚就不會再買巷口的便當當作晚餐,也不會買對面的一攤麵店,而是帶著我跟母親上館子吃飯。
時間久了,父親的服飾店已經不再只銷售衣服,開始有進口的肥皂、洗髮精、沐浴乳、香料、飾品,還有我最喜歡的泡澡球,因為它丟進浴缸會猛冒泡泡,所以我戲稱它「炸彈球」。沒想到父親覺得炸彈球的名字很有趣,便真的把它起名字為炸彈球,成為客人詢問度最高的商品。
又過了一年,父親的店面從本來的一間,擴大到四間分店,分佈於台北市各大人口稠密區,而父親也更加忙碌了,堅持每一間店他都要待上好一段時間,常常忙到深夜才回家休息,何苦這麼累呢?
父親回答我時拍了拍我的肩膀,拿出一疊資料,不用細看我就懂了,知道父親為什麼那麼堅持。
他把與每位會走進店裡的顧客做了分析,大概的年齡層在二十五歲以上,四十五歲以下,是有獨立經濟能力的一群,各年齡層所購買衣服價位落點,並且透過聊天來了解現在客人對衣服的喜好,對衣服款式不滿的地方,或價格、優惠的吸引力,亦或是飾品、洗髮精、沐浴乳在他的店裡是不是吸引客源,此外,四間店的客人主要目標對象也不盡相同。
他說,「細節雖然常常微不足道,但慢慢解構後會發現很多驚人的結果,甚至它會直接引領你的方向。」
多年以後上了大學,特別選修關於創業、行銷的課程,才發現內容早早在父親創業期間已經交給我了,以他的親身經歷指導過我,驚訝的是父親根本沒有上過大學,他是軍校畢業生,在二十多年近三十年的軍旅生涯中,我相信他是最老的創業家。
(圖/總統府)
就在父親的服飾店營業額扶搖直上之際,祖父的健康亮起紅燈,雖然母親在高雄就近照顧,但父親一顆心懸在半空,始終放不下來,三天兩頭往高雄跑。
蠟燭多頭燒,服飾店的生意連帶受到影響,加上經濟不景氣的衝擊下,不斷侵蝕父親的耐心,最後只好選擇放棄,收掉四間服飾店,再次回到高雄老家。
神奇的事情是,在父親回到高雄沒有多久,祖父的身體很快有了好轉,父親說,「或許這就是天意,是老天要我收掉服飾店,告訴我該回家了,離家二、三十年,我回來了」。
不過,父親自己的健康報告也不理想,只能用滿江紅來形容,比我的數學考卷還要通紅,甚至在某個農曆春節後,一度在家裡胃痛到在地上打滾,我人生第一次坐上救護車就是帶著父親,奔馳在高雄諾大的馬路上,一路上通行無阻,闖了不知道多少個紅燈,焦躁的心情無法言語。
一向嚴肅的父親,躺在擔架上面露猙獰,不停哀嚎,這是我從來沒有看過的父親,一向堅強、不畏風雨的父親,在我面前暴露出脆弱,以男人的自尊心而言,我知道他會因為我在身邊而感到尷尬,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即便一旁的護士小姐不斷催促我,「你要不要安慰你爸啊?安慰他一下,他會好很多的,要多鼓勵他!」
我沒有動作,還是傻傻的,不敢直視父親,只是緊握住他的手。
約莫十個小時後,父親從手術房被推出來,他不再哀嚎,而是安詳的躺在床上,在床邊醫療器材規律的作響,那是父親心跳的聲音,每一聲都讓在場的每一位家人心中的大石,從半空中緩緩放下,祖母幾個小時以前還在嚷著,「如果沒了,我這老太婆也活不下去了。」
現在她眼眉舒展開來,沒有說話,我想是緊張過了頭,累了吧,整個室內格外安靜、平靜。
高雄的三月已經會感受到炎熱,父親好轉的很快,沒兩下子就下床走路,四月順利出院回家休養,他變得很養生,生活規律,睡眠充足,吃的方面也很節制,沒再有暴飲暴食的狀況出現,我想多年來一人在台北工作,不會照顧自己的關係吧,回到高雄有母親替他打理,一切都不一樣了。
每天下午父親會外出運動,或散步買買家用品,這一年他都沒有工作,但在大病之後,他卻看得很開,他常說,「隨緣就好,有時候強求的太多,上帝終有一天會把這些都討回去的。」
父親常在家裡的這段時間,我似乎才認真了解起我的父親,努力拼湊這些記憶,亦或是說,我開始害怕失去父親,而主動去了解這陌生的名為我父親的男人。
文待續......
●作者陶本和,現任《ETtoday東森新聞雲》要聞中心記者,獲49屆國軍文藝金像獎小說類第一名,也曾參與並獲其他文藝比賽及活動。隨行總統蔡英文上任以來二次出訪「英翔專案」與「英捷專案」。以上言論代不表本報立場,ET論壇歡迎更多聲音與討論,來稿請寄editor@ettoday.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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