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VOGUE
小孩子總是任性,如果還有點脾氣個性,對事情有了執著就容不下其他意見。我就是這樣長大的,可是我不執著芭比娃娃或球鞋,我好奇新鮮的事物,即便朋友覺得那一點也不酷,我還是把它視為寶物,並集合放在媽媽給我的漂亮鐵盒裡。那是一個蓋子印有紅帽仕女的進口餅乾盒,盒裡有彩色玻璃紙、香水衛生紙、紅色自動鉛筆芯、草莓口味護唇膏、郵票紀念幣這等小物,還有爸爸小時候的大頭照,奶奶年輕時在日本買的花布束口小袋,表哥大方送我的時報鷹棒球隊廖敏雄球員卡和腳踏車輪裝飾彩珠,表姐不要的粉紅色無度數眼鏡......。它們一直靜靜地躺在鐵盒裡,長大後,有些寶物當成了禮物送給喜歡的人,有些泛黃粉碎的,只好丟進過年大掃除的垃圾裡。
失去這些東西,不會難過也沒有一絲不捨,在安排好的時間讓寶物有所去從,在我看來,也許有過「陪伴」與「珍惜」,就經歷了一段人生。
可是有些寶物會無常消失,這種傷心難過通常會持續好幾天的時間,所以我盡量避免發生失去寶物的「意外」。
小學二年級的一個下課午後,我依約站在校門警衛室外等媽媽來接我回家,不遠的馬路邊停靠著一台載滿小鐵籠的卡車,伴隨著不絕於耳的鳥叫,我的目光被聲音吸引過去。鳥兒主人是個頭髮花白的爺爺,他穿著唐裝款式的藍色棉襖,伸著臂膀讓一隻黃色鸚鵡站在上面,藍黃撞色且對比,伴著課後輕盈的光影,那畫面色澤飽滿而豐富,周圍流轉的人群對著爺爺和鸚鵡看呀看的,記憶特別深刻。轉頭看看時間,警衛室牆上掛的大時鐘已經超過整點,媽媽沒有準時出現,校門廣場越來越冷清,我開始有點不安。
那天,好險有爺爺替鳥兒安排的「鳥籠旅行」,我可以一邊賞鳥,一邊等待。媽媽終於出現時,爺爺正在卸下屬於黃色鸚鵡的小鐵籠閘門,我叫媽媽也看看那些鳥兒,不知道是不是遲來的歉疚,媽媽溫柔地說可以一起走近去看看。我忘了大人交涉的過程,只記得爺爺提起一個鳥籠笑著說要送我一隻小鳥,牠是一隻白文鳥,身體長滿厚實細白的羽毛,張著橘紅小嘴啾啾地叫著,我幫牠取了一個通俗的名字,叫小白。
小白就這麼飛來,成為我們家的新成員,也是我照顧的第一隻寵物。我把小白安置在空氣陽光充足的後陽台,除了吃飯和睡覺,我和弟弟的生活重心完全移轉到小白身上,我們和牠瘋狂對話,擔心牠有沒有吃飽,分配工作輪流清洗鳥籠底盤。小鳥和主人的互動不如貓狗親密,但是我第一次學習照顧一個生命,牠會跳、會叫、還會看著我的眼睛,除了關心牠的安好,下課後也急著想回家見上一面,這些時刻,決定了我的責任和牠的生活,是心有牽掛就足夠「珍惜」的一種快樂......。
二十二歲的跨年夜,我一個人在彰化度過,因為拍攝古裝電影《一八九五》的關係,住宿在山上的民俗文化村裡,那裡是個沒有手機訊號的山區,除了工作,我彷彿真的回到過去,與世隔絕。午夜零時,我在裝潢古色的房間內聽見窗外傳來陣陣煙火聲,聲音的距離很遙遠,感覺熱鬧群聚在山的另一端,自己身邊只有寂靜的氛圍。
長大後,從來沒有一個人迎接新年,通常會跟朋友相約一起狂歡,或是在家吃媽媽準備的火鍋,晚餐飯後再和家人一起外出散步,找到城市中能看見絢爛煙火的某個角落一起倒數。不管是家人還是朋友,能聚在一起度過新年的第一天,心情總是暖的。
也許是寂寞,也許只是無聊,那段拍戲的日子,我把工作人員在拍戲山區樹叢裡抓到的一隻灰色小老鼠偷偷帶回房間,養在和牠體型不成比例的大浴缸裡。我丟了幾把乾草讓大浴缸像個「窩」的樣子,以果皮殘肉、粗葉根當主食,再放了一碟水,把小老鼠當成寵物。這成為劇組的飯後話題,當我透露小老鼠的作息和飲食喜好時,各方飼養意見就這麼熱烈地討論起來,在持續幾週的寂寞無聊中,牠默默地變成一種陪伴。
電影殺青的那天,我把小老鼠引誘到小紙箱裡,一路小心翼翼地從彰化帶回台北的家,興奮地和家人介紹牠的「來歷」。我把牠養在陽台的一個鐵架上,並思索著隔天睡醒後,要去寵物店買個像樣的寵物籠,打算認真照顧牠......。
有次朋友經營的餐廳要裝潢成復古風格,去到台南古董市場尋覓花雕鐵圍籬和玻璃舊窗,舊物對我來說一直有股莫名吸引力,在裝潢材料堆裡我相中了其中一扇舊窗,希望朋友可以轉賣給我。考量裝潢的完整性,他沒有即刻答應,因為太喜歡舊窗的木框質地和霧玻璃浮雕,最後我在一連串的說服下,讓朋友失去拒絕的能力,只能點頭將它當成生日禮物送給我。
舊物的脆弱需要細心地保護,於是朋友派遣一台小貨卡幫忙把禮物安全宅配到府,我按了門鈴請爸爸下樓協助搬運,沒想到被我視為珍寶的舊窗,在爸爸眼中只是一個大型回收廢棄物。我可以理解爸爸不明白舊窗的用途,所以急著解釋如何利用及擺設,話還沒說完,爸爸就潑了我一頭冷水,說房間空間不夠大,想收藏就等以後有自己的房子,想怎麼裝潢他不會有意見。電梯往上不過短短的幾秒,我被爸爸拉回現實,面對房間早已沒有多餘空間的話題中,可是我沒有想要「清醒」過來,反而覺得爸爸不懂我的心。
那扇舊窗搬進家門後,爺爺先問東西從哪裡來的,奶奶補充再問是不是花錢買的,一邊解釋回答他們的問題,一邊想著如何擠出空間擺設舊窗,好不容易想出一套大挪移的方法時,已經接近午夜時分了。我答應爸爸睡醒以後再搬動房間的東西,暫時不把舊窗搬入房。
只是,在一覺醒來之後,白文鳥,小老鼠,和舊窗都消失了......。「只是」對我而言,真的不只是一種殘念而已。
爺爺一直都有早起運動的習慣,在某個假日清晨,爺爺帶小白一起去運動公園蹓躂,可能是突如其來的好心情,其他老人在觀賞小白時把鳥籠的閘門打開,小白就在我熟睡時不告而別地飛走了......。
我一直知道奶奶最害怕的天敵是蛇,就連看見電視畫面中的蛇也會讓奶奶全身不舒服,可是我不了解奶奶的第二名天敵是老鼠。小老鼠跟我回家的那個晚上,奶奶整晚失眠不安,爸爸也認為山中的小老鼠終有一天會長成大灰鼠,因為種種擔憂恐懼形成的理由,小老鼠就在我熟睡時被野放到某座山上......。
至於舊窗消失的原因,並不是因為爸爸反對。我把舊窗搬運回家的隔天清晨,爺爺起床時發現舊窗木框邊條斑駁掉屑,覺得舊木頭可能容易蛀蟲,所以在我熟睡時,舊窗就變成資源回收的大型垃圾......。
我只能安慰自己,也只能接受這些不告而別。
生命中的種種「珍惜」,不限於時間的長短,巧的是它出現的那一秒有所感受。不用太努力就可以想起的人,只在自己眼中才美麗的事物,那些能喚醒記憶深處的,都是生命中值得珍惜的「寶物」。
寶物,不是稀奇珍寶,不附有物質界中的高度價值,它可能不經意地驚喜出現,又像是生活的默默陪伴。而那些無常消失的寶物,不會因為一直存在變得更有價值,也不會在突然消失之後失去價值。只要緊握一次的巧遇,當寶物「出現」又「消失」,生活的執著好像自然輕鬆一點,心也更開朗了~
希望大家喜歡這次的文章,佳穎的自談室,下次見嚕!
※圖片+文字:Vogue 風格達人-chiaying
藝人李佳穎! 很開心我也加入了VOGUE的風格達人專欄作家。將我平時下戲之後喜歡自己書寫的文字和圖片分享給親愛的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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