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第一艘航空母艦遼寧號。(圖/路透社)
大陸中心/綜合報導
北京大學海洋戰略研究中心執行主任胡波在《邊界與海洋研究》上發表了《後馬漢時代的中國海權》論文,內容分析中國海權在未來30年會真正崛起,不論是從海上力量、海洋地理、經濟實力和政治能力來看,皆已取得十分巨大的成就和進步,並提出「三個創新」理念。
據《人民日報》海外版微信公眾號《俠客島》於15日引述胡波的《後馬漢時代的中國海權》論文指出,在美國從美洲大陸走向世界海洋之際,馬漢(Alfred Thayer Mahan)提出了他的海權,隨著中國加快步伐走向海洋、建設海洋強國,有必要提出中國的海權方案。
▲阿爾弗雷德·賽耶·馬漢(Alfred Thayer Mahan),主要著述有《海權對歷史的影響1660-1783》,《海權對法國革命及帝國的影響,1793-1812》,《海權的影響與1812年戰爭的關係》,《海軍戰略》等。(圖/翻攝自維基百科)
論文寫道,對於中國而言,海權至少包含三層不同的內涵,分別是作為力量的海權、作為權力關係的海權,以及作為資源或能力的海權。作為力量,海權指的是艦隊、商船隊、漁船隊、飛機等,能夠作用於海上的平台或裝備,以及陸軍、空間力量和導彈部隊等的可能貢獻。
作為權力關係,海權指的是一國在海上相對其他國家的優勢地位,即能夠以海洋為基礎強製或者影響他國在海上和陸上的活動。一國海權強弱主要看其在國際海上格局中所處的位置,這就決定了海權帶有先天對抗性的特點;作為資源或能力,海權是和空氣、水一樣的不可或缺的東西,包括成為海洋強國的一切要素,尤其是那些能成就海上軍事強國的相關資源。
無論何種解讀,海權都是一個政治性的概念,有兩點是毋庸置疑: 一是海權是在一定的空間發揮作用,範圍的界定對於海權的研究至關重要;二是海軍不是海權的全部,制海權也不是發展海權的唯一工具,海上權力應是一個軍事、政治、外交乃至經濟的多維組合。簡而言之,海權即是在一定海洋空間內發揮軍事、政治、外交和經濟等作用和影響,獲得國際社會尊重或信服的能力。
▲2017年7月7日,遼寧艦航母編隊參加香港回歸祖國暨解放軍進駐香港20週年慶祝活動,700餘名官兵在遼寧艦飛行甲板上列隊排成「香港你好」字樣,以海軍獨有的方式向香港市民表示親切、誠摯問候。(圖/翻攝自中國軍網)
要發展海權,中國的內外條件如何?從先天禀賦看,中國具備成為一個海權強國的基本地理條件,他處於重要的戰略位置,並有著較好的海洋空間資源,還有得天獨厚的強大陸權的支撐。不過與英、美等傳統海洋強國相比,中國的海洋地理禀賦相對較差,中國面臨著世界其他大國所沒有的複雜地緣狀況。
從對海洋控制的角度而言,中國近海的自然環境對中國海軍的作戰行動弊多利少。中國近海南北長、東西短,且與太平洋及相鄰海區之間的聯繫為島嶼、海峽所割斷,呈現半封閉海區的特徵,戰時易遭敵兵力封堵分割。美、俄、日、東盟等海上戰略力量環伺,正面海區邊沿展開,造成中國海軍兵力出入大洋為人所控制,黃海、東海的戰略縱深較淺,使中國海軍兵力在這一海區活動受限制較大。
此外,中國雖然擁有漫長的海岸線,但除了台灣東海岸以外,少有能直通大洋的通道,西太平洋上的「第一、第二島鏈」成為中國軍事力量從近海出入大洋的障礙。更棘手的是,美日等對中國海權發展持質疑態度的力量,控制了幾乎所有重要的島嶼及其附屬的重要海域,黃海、東海和南海實際上成了近乎封閉的內海。
▲第一島鏈是指北起日本群島、琉球群島,中接台灣島,南至菲律賓、大巽他群島的鏈形島嶼帶。(圖/翻攝自維基百科)
從精神層面而言,中國海權缺乏必要的智力和文化儲備;在文化基因層面,中華文明相當缺乏「海」的元素,數千年農耕文明所賦予的內向性民族性格,和根深蒂固的「小農意識」,依然是中國走向海洋的精神羈絆。這些因素使得中國缺乏海軍傳統,缺乏海權思維,缺乏海洋意識,對大海的認識、利用和控制的相關智力積累和儲備,與西方海權強國相比有相當大的差距。
當今世界整體背景也很重要,但時代主題已非戰爭與革命,會越來越受到國際機制、 國際規範和國際輿論的束縛。世界經濟的相互依存度也越來越高,和平、 發展乃至公平主義,正成為全人類的主流價值和主要訴求。因此中國很難透過戰爭來改變自己地緣上的不利地位,也幾乎無法倚重武力實現海上崛起。世界大洋上的所有重要島嶼、 戰略要道已被其他國家所瓜分,控制關鍵島嶼和海峽是控制海洋的基礎。
不過時代情勢不僅約束中國,同樣約束包括美國在內的其他海上強權。美國等國很難在中國海權「將強未強」之時發動預防性戰爭,以鞏固其優勢。在總體和平的國際環境下,當今的國際海洋秩序凸顯了和平競賽的成分,這為中國通過和平發展脫穎而出提供了戰略機遇,中華民族一向是和平競賽的高手。
▲中國遼寧號航母編隊執行跨年度、跨海區演訓,並完成繞行台灣一周任務,該艦在穿越台灣海峽的照片首度曝光。(圖/翻攝自大陸網站)
那麼中國的軍事層面呢?「誰控制了海洋,誰就控制世界」實際上已過時,海權依然重要,但已不處於決定性地位,技術發展使得海上行動的偶然性越來越小。在可預見的將來,中、印、俄等後發海上強國依然無法在世界範圍內挑戰美國,但中國在西太平洋、印度在北部印度洋、俄羅斯在北極附近海域都有改變權力格局的潛力。長期來看,美國的海上主導地位將不可避免的衰落,世界海上力量格局將更趨多極化。
當今世界,科技創新能力是國家競爭力的核心,發展和使用高科技武器裝備的難度與復雜程度遠遠超出以往的時代。在這種情況下,將經濟實力轉變成軍事實力將變得更加困難,若沒有強大的創新能力和體系管理水平,僅憑簡單複製,將難以建設一支強大的海軍。
在亞太特別是東亞地區,海上格局正呈現「群雄崛起」態勢,中國海權的崛起面臨眾多強而有力、且對中國持懷疑態度的競爭者。這些競爭者對待中國海權的消極態度,和中國在西太平洋不利的地緣態勢,一起構成了中國海權發展的最主要外部環境。
▲美國與中國21日在華府舉行首輪「外交及安全對話」,談論朝鮮核武、南海主權問題。(圖/中國外交部官網)
美國、日本和美日同盟是中國海權面臨的最大外部變量。美國無論是政策或具體行動方面上,都將中國視為最大戰略競爭對手,並著手採取政治、經濟、 外交、法律及軍事等綜合手段以強力應對。這是一種「局部遏制」政策,美國一方面希望維繫中美關係穩定,暫時難以改變接觸加防範的總體思路,在經濟合作、全球治理等問題上,將繼續尋求中國配合;另一方面,在西太平洋地區美國明顯針對中國,進行了全方位的防範與牽制行動,並在南海等問題上開始直接向中國發難。
印度和澳洲是亞太地區另外兩大海洋力量,也是影響中國海權發展的另外兩大關鍵國家。他們都處於中國核心海洋利益的外圍,在海上與中國利益衝突不大;就對華政策而言,他們雖然與美國較為親近,也在積極響應美日從海上對中國的牽制,但都奉行相對獨立的對華政策。在追隨美國牽制、圍堵中國方面尚保持著一定的度,未來政策走向仍有較大的可塑性。
如何在發展海權的同時也照顧到周邊國家的心理感受、減輕他們對中國安全政策的疑慮和擔憂,將是中國海權發展中面臨的又一大難題。
▲解放軍駐港部隊9月27日舉行的「海空巡17-38」演練。(圖/翻攝自《央視》)
至於中國的海權實力如何,改革開放至今,中國海權處於興起的階段,下一個30年,中國海權將真正走向崛起,規劃中國海權的目標和發展路徑,就必須對前一階段中國海權發展情況做一個基本評估、中期考核,可以從4個方向考察:海上力量、海洋地理、經濟實力、政治能力。
海上力量:
可以選取各國海軍中的大型主戰艦艇來做個比較,中國在這方面的進步很快。按照外界的普遍預測,中國大型主戰艦艇的數量在2020年將達到100艘左右,遠遠超過英國、法國、日本、印度與俄羅斯,在西太平洋地區能與美國相比肩。
從C4ISR系統(指揮、控制、通訊、資訊、情報、監視和偵察,現代軍隊的神經中樞)看,這是各國的核心機密,僅從裝備和技術的角度來觀察。目前中國大致排在美、 英、法之後,基本上與俄羅斯在同一個檔次。考慮到技術進步、投入勢頭與綜合國力,中國在C4ISR系統方面的能力超過美國以外的國家只是時間問題。
彼得·海登(Peter T. Hayden)將海軍任務從高到低分為戰略威懾與強制、力量投送、海上控制、 海軍外交、 海上安保和人道主義援助等6類能執行的任務,等級越高說明海軍能力越強。世界上能執行戰略威懾與控制任務的只有美、俄、 英、 法等屈指可數的幾支海軍,而海上安保及人道主義援助任務幾乎世界上所有的海軍都可以進行。在此基礎上還需要加上頻度,即執行任務的次數,同樣是執行戰略威懾與控制任務,美國海軍進行的頻率遠遠高於其他國家的海軍。
拋開歷史經驗累積情況的差距,當前中國海軍任務的強度和類型,也無法與世界其他主要大國的海軍相提並論。美國、俄羅斯、英國、法國等國的海軍仍頻繁處於戰爭之中,近20年以來,他們配合其他軍種參加波斯灣戰爭、伊拉克戰爭、阿富汗戰爭、利比亞戰爭、敘利亞戰爭等衝突,執行任務的級別與頻率都高於中國海軍。
▲波斯灣戰爭是指1990年8月2日至1991年2月28日期間,以美國為首的34個國家組成聯軍,並且和和伊拉克發生的一場局部戰爭。(圖/達志影像/美聯社)
海洋地理:
就海權拓展而言,中國、法國、俄羅斯均屬於陸海復合型國家,但中國更靠近當今的世界海上地緣中心:亞太,中國海域及港口的位置也較俄羅斯有利。海域面積越大,該國海權發展的戰略空間就越大,海域面積通常與地理位置產生疊加效應。海域面積大、地理位置又好的國家就具備了成為海權強國的地理潛質。
中國的管轄海域面積約為300萬平方公里,但尚有150萬平方公里左右的海域處於爭議之中,即便按照300萬平方公里來算,中國的海域面積在世界各海上大國之中也是最少的,遠小於美國、法國、澳洲、俄羅斯、英國、紐西蘭、印尼、加拿大、智利、巴西、基里巴斯、墨西哥等國,在世界上屬於中等水平,與海洋強國地位非常不匹配。
此外,一國的海上鄰國越多,意味著地緣環境越複雜惡劣,會面臨海上通道受制於人、海域劃界糾紛、區域權力競爭等困境。在海洋大國中,中國的海上鄰國數目僅次於俄羅斯,得排在倒數第二。而在海外基地方面(數目越多、分佈範圍越廣該國的海外行動能力就越強),中國尚只有吉布提一個海外保障基地,明顯不及美國、英國、 法國、 俄羅斯。
▲南海一直是附近鄰國爭議的海域。(圖/翻攝自google map)
經濟實力:
相對於陸權而言,海權的成長周期過長,且花費過於巨大,所以搞海權的國家必須具備一定的經濟規模,要有強大且可持續的經濟實力。中國已是世界第一大貨物貿易國家,國民生產總值僅次於美國,且在不久的將來有可能超過美國,完全具備成為全球海權強國的經濟潛力。
科技層面,整體來看中國的製造業處於第三梯隊,成為製造強國尚需時日。在海工相關領域,中國科技與製造的強項,主要體現在系統集成與整體設計動力設備等,核心部件、基礎材料及工藝等方面的進步則較為有限。中國的海洋科技水準要弱於美國、英國、法國等傳統海上強國或製造業大國,與俄羅斯、德國相比各有千秋。考慮到中國完備的工業體系,且能自主建造從航母到深潛器在內的全套海工裝備,中國要強於日本與印度。
▲遼寧艦航母編隊。(圖/翻攝自中國軍網)
政治能力:
政治能力主要包括:政府效率和國際威望及影響,後者可透過盟友體系狀況、國際政治地位、外交能力等指標來觀察。政府效率主要指,政府在籌集資金和其他資源,並加以合理利用等方面的效率。如果僅考慮造船速度和中國軍事現代化的成就,中國政府無疑是非常高效的。但在海洋綜合管理制度改革和海洋立法等方面,中國還有不小的提升空間。
在海洋外交技能(如該國律師團隊或公民在涉海案件中的活躍程度等)方面,中國在海洋政治中設立規則、應用規則的能力還較弱,對海洋法條款的解釋和適用的影響力不及美國、英國、日本、法國等海洋大國,某些方面甚至不如澳洲、荷蘭等中小國家。
綜上可知,與三十多年前相比,中國大幅提高了自己在國際海洋政治中的地位。無論是與自身相比還是與他國相比,中國這些年在海權方面所取得的成就與進步都是十分巨大的,已具備了一個海權強國崛起的基礎。然而在C4ISR系統、科技水平、盟友體系和海洋外交能力等諸多方面,與一流海權國家相比尚存在程度不一的較大差距。
▲中國海軍南海艦隊在某基地演練水雷戰對抗。(圖/翻攝自央視)
那麼中國未來應該如何發展和提高自己的海權?基於中國面臨的國內外條件,考慮到海權各大要素和中國的發展潛力。中國宜追求「近海控制、區域存在和全球影響」的強大海權。
近海控制,即在毗鄰的東亞近海謀求一定程度的戰略優勢或海上控制,以確保台灣走向統一、防止朝鮮半島出現敵對政權、捍衛釣魚島及南沙島礁的主權、維護中國進出大洋通道的安全,並引領地區海洋秩序。
區域存在,即在利益攸關的西太平洋、北部印度洋保持有效軍事存在和強大外交影響,主要起威懾和牽製作用,防範敵對國家或集團從外線對中國事務進行介入和干預,或危害中國的重大國家利益。
全球影響,即通過臨時性的軍事部署、軍事演習、軍艦互訪等行動和國際海洋政治博弈,積極提供海洋軍事、外交和經濟等方面的國際公共產品,在全球海域內發揮獨特的政治外交作用。
▲中國解放軍公開潛艇部隊在南海的演訓情形。(圖/翻攝自中國軍網)
要實現上述目標也絕非易事,要想成功必須堅持和實踐「三個創新」。首先是范式創新。與歷史上其他海權大國的崛起不同,中國海權發展戰略目標和發展手段的最大特殊性,在於其追求的海洋控制的有限性和對軍事力量應用的極大克制性。中國海權的興起將意味著世界新型海權發展模式的成功,中國海權的發展也是世界海權理念的革新。
中國海權的發展離不開海上力量的建設。中國仍需要一支強大的海上力量去確保其和平利用海洋、參與海洋事務的必要權利。這種權利是中國作為一個大國發展海權的基礎。中國海上力量發展的方式是和平的,目標也是有限的。中國的海上力量將是區域重點佈局,主要目的是在有限的空間範圍內維護中國的利益,在相對無限的空間範圍內提供國際公共物品,承擔應負的國際責任。就戰略手段而言中國將主要依靠外交、經濟和海上軍事力量三大支柱手段,實現其所界定的戰略目標,這三大手段是有機的整體,它們相互倚重互相支持。
二是技術創新。海上和平崛起的範式下,中國追求的是經濟、社會、軍事、文化等全方位的綜合進步,是一種和平發展與和平競賽技術創新。中國要成為世界海洋強國,就必須解決科技創新不足和核心技術受制於人的問題。
三是製度創新。海權國家生產了塑造海洋秩序、捍衛其海洋活動的一套話語體系,即海洋敘事每個時代的國際體系中必有一套關於「海洋與海洋所有權」的規則。
▲解放軍052C飛彈驅逐艦「長春艦」。(圖/翻攝自大陸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網站)
與傳統海權以製海權為焦點有所不同,現代海權的核心是「秩序」。英國與美國長期主導世界海洋秩序的原因有很多,但制度創新無疑是他們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中國的機遇就在於,國際上博弈了四百餘年的海上開放與封閉、自由與主權原則,正將走向一個新的平衡。而中國兼具大國與發展中國家的雙重身份,隨著中國走向深海遠洋在自由原則上,與美國的共同利益和訴求正在快速增多。與此同時,中國在主權原則上,與大部分發展中國家也有著類似的遭遇和較強的共鳴。
在「一帶一路」倡議中,中國主張的互聯互通、合作共贏和開放包容等原則,就很好地兼顧了自由原則與主權原則的平衡,極有可能發展成為未來海洋秩序的主要價值理念。中國需要在實踐中加強探索,並對這些理念進行好的包裝,以盡快形成類似「航行自由」這樣的簡潔原則標籤。當然今後任何國家均很難具備當年英國與美國那樣的超強實力,中國也不太可能建立起自己占主導地位的海洋秩序。但中國無疑應該是未來海洋秩序的一個重要參與者,這是中國海權崛起的製度保證。
▼一帶一路地圖。(圖/翻攝自新華網)
讀者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