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看不懂中文! 新井一二三用「外語書寫」逃脫掌控

▲▼日本中文作家新井一二三。(圖/大田出版提供)

▲日本中文作家新井一二三。(圖/大田出版提供)

記者盧映慈/採訪報導

3月5日,初春的天氣。走進大田出版社位於2樓的辦公室,一條長桌上簡單擺著幾杯水、一些餅乾,井然有序就如新井一二三的文字,節制,且乾淨。

1999年,新井一二三在台灣用中文出了第一本書,20年的時間累積了27本著作,身為日本人的她介紹了日本的食物、旅遊、習慣、生活,但對於自己的生命故事總是輕描淡寫;提到過去旅居加拿大、香港等地的經驗,也多半以客觀的角度書寫,鮮少連結生命經驗,而流利的中文聽、說、讀、寫,也讓人恍然以為,中文才是她的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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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都在《媽媽其實是皇后的毒蘋果?》出版後,找到了些許豁然開朗。

母親並不愛我

「母親說的話是鐵律,不可違逆和辯駁,但我卻不明白為什麼?『妳是小騙子,有討厭的小聰明』……小時候發生過一場意外,差點死掉,但母親卻遲遲未到醫院,好不容易來了卻抱著一個大洋娃娃,多年後,我問她為什麼,她回答我『太早到會看到血腥場面,怕死了』,那天,我一個人坐在床邊,心裡舉行一場儀式,送走了我心中的母親,花大約15分鐘,我跟心中的母親永別。」──新井一二三

那天,新井一二三著一襲黑色上衣,配著格子長裙,顯得內斂又不失親切,落座之餘,面對環繞四周的媒體,大家一時之間有些尷尬,對於書寫自己創傷、痛苦的人,究竟可以問什麼?問多少?哪些是讀者可以知道,哪些又是只有創作者才能細細舔拭的痕跡?

▲▼日本中文作家新井一二三。(圖/記者盧映慈攝)

▲日本中文作家新井一二三。(圖/記者盧映慈攝,下同)

打破藩籬的或許是她那句話,「很多人曾面對母語,或母親帶來的痛苦,我想告訴讀者,我們有選擇權,我們可以離開。」

母語在許多人心中是一種鄉愁,一種故鄉的懷念、充滿溫馨的情感,而母親更是最溫暖的避風港。但許多人不知道的是,母親不見得是溫柔的,或許就像契訶夫的《海鷗》裡,主角特里普列夫所說的,「我不在時,母親是35歲,我一出現,她就是42歲了,所以她不愛我。」這般母親嫉妒、限制、恐懼的複雜,在女兒身上尤其明顯。

近幾年來,日本女作家書寫「可怕母親」的主題多了起來,以《昭和之犬》獲得直木賞的姬野薰子,就寫母親不允許她戴胸罩,所以只好偷偷地存錢買,又偷偷地洗、偷偷地曬乾、偷偷地放在衣櫃裡母親看不到的角落;到東京上大學之後,最大的感觸是「終於能夠自由地戴胸罩,洗淨曬乾都不必偷偷摸摸!」

新井一二三寫作這類主題,也受到了這波浪潮的影響,她感覺到在新時代裡,女兒們終於可以擺脫母親的桎梏。

有了自己的房間

「但我不想用日文書寫,日本是個壓抑的國家,那個文化會限制妳說母親的壞話,連用講的都覺得很罪惡。」新井一二三笑著,「讀外語是我的轉捩點,作家吳爾芙(Virginia Woolf)說,女人寫作時要有一個自己的房間,母親看不懂英文、看不懂中文,我藉由書寫外語逃出了她的掌控、我終於有了自己的房間,在那個房間,我可以把痛苦放在另一個抽屜裡。」

▲▼日本中文作家新井一二三。(圖/記者盧映慈攝)

新井一二三說,語言代表文化,一開始學外語其實是想改變生活環境,看著電視上的外國人感到羨慕,發現自己所處的環境不是唯一的生活方式,可以藉由語言到達其他地方;「當然在之後,也發現『外國的月亮其實沒有那麼圓』,但也終於發現世界還有別的選擇。」

大學時期到中國留學、畢業後又到加拿大留學,新井一二三很驚奇的發現,比起「女兒、女人」這個身分,「身為外國人」對身旁的人才是有意義的;而語言帶來的衝擊,也讓她開始省思自己的文化,「英語是個很鼓勵表達自己的語言,我的眼睛、嘴巴有好大一部分在過去是完全沒有用到的,但在這裡全部用到了。」

但在加拿大的日子,其實非常痛苦。當時她在報紙上以一篇「女兒被母親壓抑」的文章受到矚目,但現實生活卻因為語言能力不好,常被誤解、或是濫加標籤,種種的心理壓力讓她開始接受心理諮商;強迫用英文訴說痛苦的過程中,也慢慢將「痛苦」從「母語」跟「過去」中梳理出來,轉嫁到另一個自己身上。

下集:中文是我的養母! 新井一二三:夢幻的語言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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