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檳榔示意圖。(圖/達志/示意圖)
文/中央研究院 研之有物編輯群
⊙從瘴病觀看宋代醫療史
隱含在醫療行為和論述背後的權力關係、知識流動,都是醫療史關注的焦點。「微觀」的醫療,關注個體的健康與疾病;醫療史的研究,則是從「宏觀」角度切入,把醫療行為放在更大的社會結構、文化脈絡、歷史縱深之下,以進行動態的觀察。
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的陳韻如助研究員,研究宋朝人如何討論「瘴病」這回事,帶領我們從醫療面去認識一個時代,並藉生老病死的議題,靠近千百年前的古人。
宋代的「瘴病醫學研討會」
對於「瘴」這個字,現代人應該是很陌生的,因為我們大概不會聽到醫生說「你得了瘴病」。但對於古人來說,這是人人聞之色變的疾患。
其實,瘴病不是一種單一疾病。在傳統醫學的觀念裡,瘴病泛指在濕熱地區發生的種種症狀,例如感覺忽冷忽熱、失語等。在南宋筆記《嶺外代答》中,便記有:「南人凡病,皆謂之瘴。」
相對於黃河流域中原地區是華夏文明的核心,嶺南地區被視為開化較晚的蠻荒地帶,山林間除了毒蛇猛獸、蚊蚋蟲虺,還有可怕的「瘴癘之氣」,也就是濕熱天候蒸熏出來的有毒氣體。北方人若一個水土不服沾染上,可就得了瘴病。而瘴病可能會讓身體忽冷忽熱、嘔吐頭痛,嚴重者甚至可能死亡。
根據其他學者的研究,瘴病的某些症狀類似現代醫學中的「瘧疾」,也包括部分的感冒、中暑、高山症等。我們現在當然已經弄清楚瘧疾的病原是原蟲、病媒是蚊子,但在千百年前,古人主要把這些惡疾歸咎於南方濕熱的風土環境。
中國最早有明確年分的瘴氣記載,是在西元四十二年(東漢年間),此後的各朝各代便開始陸續有醫者進行研究,將「瘴」視為一種疾病或是致病因子,提出成因與治療方法,並記載在醫書中。
到了宋代,瘴病治療的討論風氣突然興盛了起來。許多文本雨後春筍般出現,除了各抒己見,甚至會彼此對話論辯,彷彿開起了「瘴病研討會」。
▲蘇東坡受後人尊敬 。(圖/記者周怡德攝)
檳榔與瘴病的恩怨情仇
宋朝重心南移,許多士人或遭貶謫,或為遊歷觀光,而來到了嶺南這個瘴氣的故鄉。於是,「瘴病治療」不再只由醫者寫在醫書裡,士人也加入了論述的行列。他們把所見所聞以個人筆記或采風誌的形式記錄下來。例如大文豪蘇東坡,就因被貶官到儋州,而留下不少文字。
士人或墨客提到瘴氣,總猶如遇到妖魔鬼怪一般,例如杜甫曾言:「江南瘴癘地,逐客無消息」,幾乎帶有一種蠻荒恐怖的氣息。但蘇東坡即使來到他人眼中的蠻夷之地,仍然不改樂天的個性。當地人認為檳榔可以解瘴癘之氣,蘇東坡便入境隨俗、大吃特吃,吃到臉紅冒汗好像喝醉一樣,還特地寫詩歌詠檳榔:「可療飢懷香自吐,能消瘴癘暖如薰。」實在讓人難以將國文課本裡的唐宋八大家,和臺味十足的紅唇族聯想在一起。
除了蘇軾之外,也有其他人支持吃檳榔可以抵禦瘴病的觀點。像是南宋羅大經在《鶴林玉露》一書中提到:「嶺南人以檳榔代茶,且謂可以禦瘴。」他說自己剛到嶺南的時候,對檳榔敬謝不敏,過了一段時間才敢稍微嘗試看看,等到住了一年多,就完全吃上癮,「不可一日無此君矣。」
不過,也有人對檳榔嗤之以鼻,認為吃檳榔除了不雅觀之外,更沒有任何防瘴之功。南宋周去非的《嶺外代答》即寫道:「有嘲廣人曰:『路上行人口似羊。』言以蔞葉雜咀,終日噍飼也,曲盡噉檳榔之狀矣。每逢人則黑齒朱唇;數人聚會,則朱殷遍地,實可厭惡。」言詞中,對於嶺南居民嚼檳榔、吐紅渣的情狀,極盡輕蔑。
關於古人對檳榔的看法,中研院史語所的林富士研究員亦有豐富的研究可以參考。
瘴病論述生力軍——被貶官的士人們
宋代醫療史的有趣之處,就是第一次有這麼多士人和醫者,留下各式各樣關於瘴病治療的意見。當然,宋代之前可能也有類似這樣的對話,只是資料並沒有完整保留下來,流傳後世的文本幾乎都是醫書,收錄著由醫者掛保證,且經使用過、證明有效的「驗方」。
到了宋代,已經不只醫書在討論瘴病治療了,還包括各種書信、詩詞、筆記作品、史地采風等文本,原因就在於嶺南宦遊的士人也參與了書寫,留下許多珍貴的觀點和史料。
宋代士人的書寫特別強調親身見聞,這種整體文壇的風格演變,同步影響了南宋醫療敘事的呈現樣貌。也開始有部分士人認為,醫療用藥配方應該要配合患者體質和地理條件等個人差異。
發現這些關聯性和趨勢之後,陳韻如將更深入地探究分析,找出資訊秩序的變化軌跡。比方說,是不是有哪些地區因為印刷術的進步,而讓醫學知識擁有更好的傳播基礎?宋朝朝廷將醫學古籍重新校勘付梓,此種官方政策是否促進了民間的知識流動?這些都是值得再深究的課題。
本文摘自《研之有物──穿越古今!中研院的25堂人文公開課》,獲寶瓶文化授權全文刊登。
作者簡介:中央研究院|研之有物編輯群
中央研究院以理論結合實作、專業結合想像力,探索生活中各種問題的答案。2017年推出《研之有物》科普網站,期待成為中央研究院與社會大眾的橋梁,將論文轉化為親民簡易的報導,一起永保好奇心,探索這世界!
讀者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