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俊仁25歲考回劇校，一切從0開始。（圖／記者張一中攝，下同。）
深度專題報導：200年前的「變女術」 台灣的他們堅持男旦夢
記者胡順惠、蔡紹堅、王佩翊、徐溱謐／採訪報導
你敢放棄一切追逐夢想嗎？25歲那年，潘俊仁辭掉了安穩的動畫師工作，為了京劇演員的夢想，進入劇校「重當大學生」，開啟了自己的「男旦」路。但這條路可不好走，求學的那四年，潘俊仁沒有經濟來源，最慘時一天只能吃一顆茶葉蛋，經常反問自己「我到底在幹嘛？」
第一眼看到四郎探母，我就知道我離不開京劇了！
潘俊仁從小學習傳統書畫，在國畫、書法上下了很深的功夫，本以為這一生應該就是要從事跟「視覺」相關的工作了，但大學時，卻因為在作畫上碰到了瓶頸，闖入了京劇的世界。潘俊仁表示，那時的作品，總被教授說少了一種「氣質」，琢磨了半天也沒搞懂，沒想到教授竟然直接就叫他去看京劇，「我當下很莫名其妙，雖然我是學傳統書畫的，但是看戲跟作畫有關聯嗎？」
雖然疑惑，但教授都給了建議，潘俊仁還是去看了京劇，他還記得，那是中京院于魁智、李勝素主演的《四郎探母》，「開演前，我在門口自拍了一張面無表情的照片，心裡有好多隻烏鴉飛過，因為我覺得京劇就是年紀大的人看的東西呀，而且等下要坐在裡面兩個小時，我到底要在裡面做甚麼呀？」
昏暗的劇場，耳邊首先傳來鑼鼓聲響，接著帷幕拉開，楊四郎步入場中央，哀愁的歎道，「金井鎖梧桐，長嘆空隨一陣風！」戲才演了不到三分鐘，潘俊仁就呆住了，「我當下心裡就在吶喊，『這是活化石！』我長久學習的，古人對『美』的哲學全都在台上了！」
接著鐵鏡公主也走上舞台，聽了楊四郎的身世秘密，驚魂不定的唱道，「聽他言嚇得我渾身是汗，十五載到今日才吐真言！」潘俊仁至此情緒已經潰堤，跟隔壁座位的老伯伯一起淚流不止，但老伯流淚是為了劇情中的「母子分離」，自己則是被京劇的美所折服，「那天回家之後，我整晚都沒睡，通宵看了一大堆京劇名段，就跟著了魔一樣！」
▼在人生的交叉路口，你是否也曾經迷惘過？
辦公室的生活安逸又舒服，但，這真的是我要的人生嗎？
與京劇的第一次接觸，潘俊仁確實著迷了，但這時的他，還只把這當作興趣，並沒有打算轉行。畢業後，潘俊仁進入動畫公司擔任動畫師，薪水優渥，工作也穩定，甚至想一輩子就當動畫師了，可京劇在他心裡種下的「種子」，卻在此時發芽了。
潘俊仁說，在動畫公司那段時間，他每天坐在辦公椅上，眼前是充滿英文介面的電腦螢幕，但耳機裡撥放的還是最愛的京劇，像是《四郎探母》《蘇三起解》《宇宙鋒》《天女散花》《霸王別姬》《貴妃醉酒》等名段，聽著聽著，心中突然出現了一個念頭，「這份工作我要做到65歲嗎？我的人生真的就這樣了嗎？我有沒有甚麼沒做的事？」
這突如其來的念頭，令潘俊仁嚴肅的思考了起來，並在最後決定，「30歲前，圓一個夢！」像動畫公司遞出辭呈，報考台灣戲曲學院京劇系。回憶辭職的那一天，潘俊仁歷歷在目，他說，當時自己站在敦南誠品的9樓，遠方是文山，戲曲學院的所在地，身後則是一群西裝革履的上班族，「下了這個決定，是追夢的第一步，也是放棄眼下安穩生活的第一步。」被問到會不會害怕，潘俊仁坦言，「超怕，不過還是要去！」
一天只吃一顆茶葉蛋，我到底在幹甚麼？
放棄工作，回學校當學生後，潘俊仁面臨的第一個難題就是經濟來源。他表示，劇校的同學都是從小學就開始學戲的，比自己多了快10年的功力，所以學戲的時候，自己必須花更多時間，下更多苦心，「之前工作存的錢一下就花光了，我下了課以後，必須騎摩托車去打工，領著一小時不到100圓的時薪，一天只能吃一顆茶葉蛋，遇到寒流時，整個人冷到發抖，騎車也騎到精神恍惚。」
「我到底在幹嘛？怎麼會把自己搞成這樣？」心中一直想起質疑自己的聲音，潘俊仁快哭了出來，但捫心自問，確實是喜歡京劇，非常喜歡，所以縱然在苦，還是決定撐下去，「頭都洗落去矣，無剃袂使得。」（台灣諺語，頭都洗下去，不剃不行了。）
▼母親的教誨讓潘俊仁度過許多低潮。
媽媽把唯一房產賣掉了
每天都忙著排練、打工，潘俊仁大二那年，媽媽從屏東來台北探望，看著自己的寶貝兒子氣色不太好，突然問道，「你是不是打工的錢不夠吃飯？是不是過得很不好？要不要考慮休學？」潘俊仁當然不願意放棄夢想，媽媽也沒有強求，而是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媽媽把房子賣掉吧！」潘俊仁知道這是家中唯一的房產，當下直搖頭說不要，但最後媽媽仍把房子賣掉，就為了替兒子圓夢。
一個母親，為了兒子的夢想做到這個地步，潘俊仁既慚愧又感謝，「媽媽告訴我，雖然她沒讀過什麼書，只有國小畢業，還是別人的養女，但她知道孩子要做的，只要不是壞事，做父母的都應該要支持，我聽到以後，真的很難過，有很大的罪惡感。」
談到這裡，潘俊仁腦中又想起另一個感動片段，「在戲校時我參加甄試，獲得到北京、天津學戲的機會，記得第一年學《穆桂英掛帥》，跟著梅蘭芳大師的學生王志怡老師學習，機票、生活費要自已出，當時跟媽媽借了4萬元。」潘俊仁說，出發前，他跟著媽媽到台灣銀行換人民幣，起初並沒有什麼感覺，但當母親換完錢，把一疊人民幣交到他手上時，他突然就哭了出來，說了聲謝謝，就衝出大樓，「媽媽在後面追我，一直問怎麼了，我只是一直哭，抱著媽媽一直說謝謝，雖然她都說沒什麼，但我知道，她戶頭已經沒有錢了。」
▼一路走來，潘俊仁最感謝背後默默支持的媽媽。
目標「四年成角」 越走越發現自己渺小
進入劇校前，潘俊仁曾立下一個目標，那就是「四年成角」，想在畢業後成為專業的演員。但真的進了劇校後，他才知道，這條路並沒有那麼好走，他笑著說，「第一年是有希望、第二年是再研究、第三年是了解狀況，第四年就知道狀況了。」他表示，自己很認真，也很努力學習，不過京劇真的很深奧，越學才越發現自己的渺小，距離專業演員還是有很大的距離，「雖然沒有達成原本的目標，但我真的很快樂，因為我真的進入了京劇的世界，交到了好多京劇界的好朋友！」
業餘又如何？成不了角就有成不了角的路！
現在的潘俊仁，雖然不是專業演員，但他的生活中，仍然被「京劇充滿」，因為能言善道，又有一段大膽追夢的經歷，潘俊仁經常受邀到校園、老人院演講，最近也與法律扶助基金會合作，到看守所、少年觀護所分享，講自己的人生，也講生、旦、淨、丑，希望藉由自己的力量，來為最愛的「京劇」做點事。
潘俊仁現在擁有自己的畫室，身邊總是圍繞著一群學生，跟著他FreeStyle一起學書畫，大夥邊唱歌邊鬥嘴，小小空間充滿溫馨氣氛，感情深厚的就像一家人，很多學生還因為他愛上京劇。「如果人生再來一次，還是要選擇25歲進戲校！」潘俊仁說，若把京劇藝術從他的生命中抽掉，那就只剩下書法跟國畫，這樣的生活未免太單調了，「非常感謝京劇帶來的一切，把生活沉浸在裡面，是人生最幸福的事情。」
達成夢想，我沒有遺憾
人生字典中沒有「後悔」，潘俊仁說，不希望自己有一天老了，回想起這一生有所後悔，所以常跟學生說做就對了，做完就會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一定要把夢想走完，不然會後悔一輩子，「現在願望終於達成了，我覺得生活每天都很愉快，心裡真的富足了！」
▼潘俊仁經常跟學生說，人生不要留下後悔，要勇敢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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