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鏡週刊
如果有時光機，妳會想回到什麼時候？
蕭亞芝：我去年生了四胎胞，顧小孩很累，我先生工作忙，常不在家。小孩一個哭，其他三個就跟著哭，最後哭成一團，我都好煩。有次，則是小孩生病住院，我忙到沒時間睡覺。我是護理師，要輪班，現在好煩惱要怎麼回職場。
可是老公對我很好，一有空就幫忙帶小孩，我懷孕不舒服，會陪我聊天、安慰我。小孩剛生出來全是他幫忙洗澡。當媽媽之後，我變得更堅強了，我一點也不想回到過去的時光，此時此刻我很累也很幸福，我人生一定要好好記住這一刻。
35歲的蕭亞芝家住台中沙鹿，家附近的藥局架上少有尿布，因為全被她買光了。家有四千金，全剛滿1歲，尿布是最大的開銷，而每天晚上入睡時分，則是心智的磨練：「哄完一個，另一個醒了，醒的又吵到另一個，最後全醒…光睡覺，我要哄2個小時才能搞定。」
又或是，一個哭，另外三個也跟著莫名大哭；現在能爬、能走，四頭可愛的小動物四處鑽藏，媽媽只能疲於奔命一個一個拎回身邊。「醫生本來不願意接生的…。」這四千金得來不易，蕭亞芝2013年結婚，一直沒有懷孕，最後打排卵針，「第一次檢查是雙胞胎，第二次變三胞胎…最後，竟然是四胞胎，我知道之後，也就只是笑一笑而已。」
醫生告訴她，四胞胎生產很危險，胎兒會營養不足，易早產，最嚴重會是死胎、畸胎，建議拿掉2個胎兒。她堅持生4個，醫生苦勸無效，最後放話不幫她接生。蕭亞芝說，4個胎兒在肚子裡都正常發育：「你要我拿掉哪2個？我怎麼有辦法選？」一旁的丈夫王棟材望著滿地爬的四千金，轉頭問我：「不然，你告訴我要挑哪2個不要？你選得出來嗎？」
蕭亞芝自己查文獻資料，求助其他醫師：「國外也有很多四胞胎的案例，我的胎兒在肚子裡很健康，4個小孩都有自己的胎盤，我相信可以生得下來。」2017年12月，蕭亞芝產下4女，小孩健康正常：「我最擔心的是醫療費用，國外的例子是要花好幾千萬，還好有健保…。」
至於父親王棟材則是根本無暇感受這個為人父的時刻：「我一直填表格，一直填，因為生4個，表格是別人的4倍，填完之後，才想啊，好高興。」對王棟材來說，這個幸福也是得來不易，他比蕭亞芝大15歲，結婚時已經43歲了，之前一直沒有對象，他說：「我條件不好啦。」他的姊姊出嫁，下有2個弟弟，父母先後中風、罹癌，全由他照顧，前後花了十年的時間，工作家庭兩頭燒，他穿著邋遢，不擅言語，「別的女生看到我要照顧二個老的，早就嚇死了。」鄰居也閒言：反正這個兒子看起來沒什麼成就，在家照顧父母也剛好。他也不反駁，只跟我們說父母信任他，願意讓他照顧，這是自己的福報。
福報也真的來了。母親罹癌住院，進出醫院3年，母親很喜歡照顧她的護理師「蕭小姐」，每次都要將兒子介紹給她，蕭亞芝說：「他又抽菸、又喝酒…看起來又邋遢，我覺得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啦。」她每次婉拒王媽媽的好意，王媽媽總是不放棄，一年後，她終於答應跟王棟材約會了。
終於鬆口約會，是因為一年來的觀察：「我看到每次他父母住院，都是他一個人張羅一切，都沒有抱怨…我問他，對我第一印象是什麼，他竟然直接說，我看起來很邋遢。」她想想，自己護理師輪班沒心思打扮，他說的也沒錯。而眼前這個不花言巧語的男人，雖也是邋遢，但至少是個實在的人，於是二人決定交往。王媽媽來不及看到二人成婚就過世了，「我們在靈堂跟婆婆說要結婚了，擲笅，一擲就神笅。」
二人緣份似乎也不只是從醫院開始。我們在蕭亞芝舊相簿裡找到一張小學到墾丁海邊的照片，她的丈夫王棟材的相簿裡，也有一張差不多時間，在墾丁海邊拍的舊照。也許，在二十多年前的墾丁海邊，他們就這樣錯身而過。
蕭亞芝的童年照片背景都是海邊、溪邊各大景點，但這不意味她有個愉快的童年。她出生彰化，家裡開海產店，父親是店裡的廚師，因為與妻子、丈人的關係不好，每天藉酒澆愁。「我爸早上8點起來，就開始喝酒，喝完就跟家人吵架，要不然就是醉醺醺走在大馬路上，我都很擔心他出意外。」
家裡有三姊妹，她是長女，可是體弱多病：「我常生病，躺在病床上還在擔心爸爸喝酒怎麼辦？妹妹不愛讀書怎麼辦？可是我又什麼都做不了。」她國中離家住校，一生病想家就哭著打電話找媽媽，要不然就是躲在棉被裡哭。父親在她18歲那年因酗酒猝逝：「我媽和妹妹常說，我爸這樣鬧，怎麼不乾脆早點死了，但真的死了，我們都很難過。」
父親死後5年，她還憂鬱到看身心門診：「我爸不喝酒時，話很少，跟我也不親，只記得他很愛帶我們一家出門玩。」這也許是父親表達愛的方式，只是這個表達到最後常失控收場：「出去玩，他就喝酒…有時候是媽媽不想跟他出門，有時候是兩人吵到要打架…，我後來想，爸爸應該是一直很不開心，才會一直喝。」這樣的成長背景，家人感情淡陌。
她跟王棟材交往後才發現，即便家有老父老母要照顧，但王家的兄弟姊妹卻能一家和樂，常聚餐聊天：「我很喜歡這樣家的氣氛…我很重感情。」採訪後一週，她在電話裡談起家裡幫忙照顧小孩的外傭跑了，她覺得很煩惱，但煩惱的並不是小孩沒人照顧：「我跟她相處10個月了，也有點感情了，怎麼就這樣跑了呢？」
在傷人的家庭成大，反而成了感情動物，她下不了任何傷人的決定。她必定是在無怨照顧父母的先生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才願意結婚交往。而這樣的感情動物冒著母體危險而不願傷害自己的任一個孩子，也是完全合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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