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四川農村留守兒童規模最大。(圖/視覺中國)
大陸中心/綜合報導
截止2018年8月底,有697萬農村留守兒童遠離爸爸媽媽。僅有爺爺奶奶或親戚照料的他們十分弱勢,其中,留守女童的境遇則更令人擔憂。在學齡前和義務教育階段(國小到國中),家長將女孩留在家鄉,帶男孩進城接受更好的教育;在大齡兒童中,反而會讓女孩盡快進城打工,男孩則繼續接受教育。
《中國青年報》報導,江西教育科學研究所研究員自2014年起,在大陸中部省份一所農村寄宿制學校「草山小學」開展留守兒童研究,試圖通過對五年2班進行深度剖析,描述農村留守女童的日常生活、學習、情感,考察其社會地位、生成原因,並探索關愛策略。
報導稱,草山小學所在的徐坊有8萬多人,是農業大鎮和蔬菜基地。在90年代時,因周邊鄉鎮的村民外出務工收入不錯,當地農民紛紛外出務工,在世紀之交成為熱潮。如今,當地的勞動隊伍中,已經很少能看到45歲以下的青年。
草山小學是一所寄宿制學校,服務周邊15個村莊,校內沒有熱水供應,學生們無論在春夏秋冬,都用冷水洗漱,包括洗澡。展開調研的五年2班共有47名學生,其中留守兒童23名(男11名,女12名)。
衣
報導稱,一些留守女童因為親戚中有年齡相仿的同伴,能得到親戚淘汰下來的舊衣物,穿在身上還相對合身。但也有一些家中老人覺得「太窮,買不起新衣服」,因此不願意給女童購置新衣物。
11歲的蓮蓮父母離異,與哥哥跟著爺爺奶奶一起生活。她一整個冬天的穿著幾乎都是一樣的,一件肥大的紅棉襖和秋褲(保暖褲),用其他女孩的話來說,「那件衣服又髒又舊,一看就是老人穿的」。蓮蓮穿上秋褲後露出腳踝和半截小腿,腳上穿著一雙絲襪和夏季的布鞋。
但若被家訪時,蓮蓮會換上哥哥穿舊了的帶泥男士運動鞋,而站在身旁的哥哥則穿著長度合適、干淨整潔的運動外套和牛仔褲,以及較新且較干淨的運動鞋。
蓮蓮偷偷說,「爺爺奶奶對哥哥更好,會給他買衣服,但是不會給我買。」很怕奶奶的蓮蓮不敢跟奶奶說,因為「她會罵我」。這樣的個案並非孤例,也並非僅僅表現在穿著上。
▼四川、安徽、湖南、河南、江西、湖北和貴州,此7省的農村留守兒童總數佔69.7%。(圖/視覺中國)
食
每個禮拜一,几乎所有的學生都會從家裡帶便當。大部分留守兒童都會帶蘿蔔乾和醃芥菜頭,因為其原材料「便宜又好弄」。在大多數祖輩監護人看來,「能吃飽」就已經是他們為留守兒童提供的最好的照料,也「不會對不起孩子的爸爸媽媽」。
「吃什麼」除了家庭經濟的原因,也可以發現兒童在家庭中的地位安排,就女童而言,不泛有性別的因素。飲食中的性別不平等,在佳芸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12歲的佳芸和11歲的佳明是堂姐弟,他們跟著70多歲的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
一天晚上,他們兩個在學校食堂一起吃飯,佳芸捧著一碗白飯,上面鋪著一點蘿蔔乾;佳明的碗裡不僅有土豆絲,還有幾片臘腸,而這是佳明爸爸讓爺爺去徐坊買的。在草山小學的學生心裡,從鎮上買東西帶回來是一件非常值得驕傲的事情。報導稱,慢慢發現,佳芸每週帶來的都是蘿蔔乾,佳明有時候會帶來炒瘦肉、臘腸等。
佳明也說,爺爺奶奶對自己更好,奶奶經常帶自己去買很貴的衣服鞋子,不給佳芸買;奶奶還會買了零食偷偷給自己吃。
對於這種不公平對待,佳芸並不生氣。她說,這是應該的,女孩子長大了總要嫁人,就像潑出去的水一樣,「我媽媽說傳宗接代還得靠男人,所以對我弟弟好一點。」
佳明也表示,自己非常清楚其中的原因,就是農村重男輕女吧,「女的讀書讀得再好也是別人家的,大人們天天都這樣說。」
▼96%的農村留守兒童由爺爺奶奶或外公外婆照顧,4%則由其他親戚朋友監護 。(圖/視覺中國)
勞動
不論是留守女童還是非留守女童,都要做家事,不同的是,非留守女童們「只需要掃掃地,洗洗碗」。相對的,父母外出務工,自然增加了留守女童的家務勞動量。如果監護人不能盡到家庭照料的責任時,家事幾乎全部落到留守女童身上。
在一些隔代家庭中,留守兒童的家務勞動負擔有著明顯的性別差異。以佳芸姐弟為例,每當放假時,爺爺奶奶去田裡幹農活,佳芸幾乎要完成所有的家務事,包括把家裡的雞趕出去,把牛牽到山上去吃草,放牛回來後掃地、打水,如果爺爺奶奶中午回來晚了,佳芸還得負責煮飯,「爺爺奶奶不會讓弟弟們做家事」。
蓮蓮的哥哥比她大4歲,已經讀國中了,但蓮蓮的家務量遠比哥哥多。每個禮拜天,都是蓮蓮最忙的日子,因為她和哥哥都要洗澡換衣服,奶奶就會讓蓮蓮去洗兩人衣服。每次,蓮蓮要把井水搖上來,洗上一兩個小時,哥哥則在一旁舒舒服服的躺著看電視。
值得注意的是,不論是家長還是監護人,大都認為留守女童承擔更多的家務勞動是天經地義的事。在他們眼裡,這非但不是性別歧視,反而是「為她們的將來好」、「女孩子不勤快會被人笑」、「不會做事以後嫁都嫁不出去」。
大多數留守女童意識到自己在家庭勞動分工中的壓抑地位,對此心態各異。少部分認為理所當然,因為在當地農村,幾乎所有的家庭都是女性操持家務,男性即使是閒著也不會幫忙;大部分則對此表示一種感恩回饋式的理解;另有一小部分留守女童雖然感覺到非常不公平,但無可奈何的必須接受。也有少數留守女童並不會承擔家務勞動,如子璇的奶奶反映,子璇性子烈,讓她做家務,會生很大的氣,爺爺奶奶都有些怕。
▼0至5周歲、6(含)至13周歲、14(含)至16周歲留守兒童總人數比例分別為21.7%、67.4%和10.9%。(圖/達志/示意圖)
親情
留守家庭的遠距離聯繫方式主要是電話,電話交流頻率為一週一兩次,少數家長給孩子打電話的頻率低到一個月甚至幾個月才打一次。
留守女童們很少主動給父母打電話,主要原因有「打電話太貴」、「不知道爸爸媽媽的電話號碼」、「想打,但不知道說什麼」等。父母打電話回來聊得最多的是學習,其餘的很少說,而且主要集中在叮囑 「要注意身體,生病了會影響學習」、「聽爺爺奶奶的話」。至於別的,如飲食、衣著和心理,則不多過問,因為「問多了可能傷和氣」。
有些留守女童在與父母電話交流時,顯得早熟懂事,「爺爺奶奶讓我多說些開心的事情,少說不開心的事情」,尤其是她們認識到父母工作的辛勞時,更是選擇報喜不報憂,將不愉快和委屈埋藏在心。另一些留守女童沒有向父母傾吐情感則出於顧慮,「爺爺奶奶冤枉了我,我就想告訴爸爸媽媽」,但害怕爺爺奶奶批評指責,「這樣就對我更不好了。」也有人表示,「有次媽媽給我打電話,我說著說著就哭了,媽媽也哭了。奶奶趕緊上來奪走電話,說媽媽『你幹什麼非要惹到她哭』」。
多數留守女童接到父母打來的電話時非常開心,表現得很樂意交流,但也有的留守女童表示,爸爸媽媽打電話回來並非完全是出於對自己的關心。一位留守女童表示,弟弟和爸爸媽媽在深圳工作、生活的時候,爸爸媽媽不怎麼給她打電話,「一年最多一兩次」,每次返鄉也從來不給她帶禮物或玩具之類的;直到弟弟回來(家鄉)上學後,「他們才每個星期都給我打電話,也是弟弟接電話接得多,即使是我先接的電話,沒說上幾句他們就要跟弟弟說話。」
在春節期間,大多數外出父母會返鄉待上一兩週。這段時間對於留守女童格外珍貴,她們從父母外出的第一天就盼望著父母回家的那一天,短暫的相處夠她們回味一年。可是,才剛剛享受到家庭團聚的溫暖,父母又要外出打工了,而分離是「最痛苦的時候」。
一個留守女童表示,爸爸媽媽臨走前的那個晚上,她一直在默默流淚,枕頭都溼透了也停不下來,不敢讓爸爸媽媽聽到,只好用被子捂住嘴巴。第二天早上,她早早就醒過來,很難過,但因不想看著他們走,於是一直等爸爸媽媽走了才起床。
聞琴在作文中寫下想對父母說的話,「每當您們帶著弟弟走時,我也好想去。記得那次我看著您們出發時,我追上來了,您卻遠遠把我甩開了,我只能傷心的走了。我邊走邊哭,心想:你們不帶我去是因為如果我在那讀書,再加上弟弟在那學習,肯定要花好多錢。」
幾乎所有留守女童都希望能考大學去城市生活,但是也有留守女童表示「城市裡的生活還不如農村」,因為父母忙於工作,無意之間忽略了培養親子感情。
▼留守兒童與母親分離。(圖/華西都市報)
教育
老一輩更傾向於專制的教育理念和簡單粗暴的教育方式,他們簡單的認為,與孩子有語言交流、甚至只是發號施令、訓斥也看作是「聊天、談心」,而並不去想用什麼法子讓難過的孩子開心點。他們甚至認為「打罵就是管得嚴」「管得嚴對孩子好」。
有些父母則會意識到隔代監護的不足,盡量在行動上作出彌補,比如父母中的一方在適當時機返鄉照顧孩子。相對而言,那些有過外出務工經歷的家長往往有著更先進的教育理念,在回鄉後往往更多的採取溝通、民主的教育方式。
報導稱,農村留守女童的社會地位堪稱「弱中之弱」,在衣著、飲食、家務勞動、親子溝通方面,幸福感不僅低於其他群體,甚至低於在同一個屋檐下的留守男童。這種平淡無奇、習以為常的壓抑的日常生活狀態,其實是家庭與社區對於農村留守女童的地位安排,持續不斷被灌輸的「重男輕女」思想甚至讓留守女童內化於心並外化於行,「今天的女童,明天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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