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條子鴿分享當年警界故事。（圖／記者林育綾攝）
文／條子鴿
摘自／寶瓶文化《你所說的都將成為呈堂證供》
又是炎炎蟬鳴的夏日，每到這個時節，照例會出現幾名滿身菜味，還在警校受訓的學生，來公司實習。
依規定，會由一位資深學長擔任指導員來帶實習生。「既然去年你帶過，那今年也拜託你啦。」所長對我說。
我只能無奈地接下任務。為什麼無奈？因為所謂的實習生是來學習將來畢業後要實際做的工作，這代表：我上什麼班，他們也上什麼班；我做什麼事，他們也做什麼事。就是跟屁蟲啊。
另外，巡邏時，得注意保護他們的安全，因為他們沒有槍；值班時，得適時提供他們飲料與宵夜，因為他們沒有錢；更要貼心地檢查他們有沒有在實習日記上寫「今天學長帶我去泡茶」或「學長今天路檢把妹要電話」之類的內容，因為他們很直接⋯⋯
不過，這次似乎有些不同，聽說來報到的都是正妹，其中一個還曾經是活躍在車展與平面DM的知名公司模特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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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著實習生進公司時，大夥嗑著瓜子，配老人茶，眼裡盡是笑意，臉上滿是口水。
果然沒讓我們失望！兩名目視都超過175公分高的女生，舉止優雅，談吐大方，還帶著點淡淡女人香。而其中那位未來兩個月要跟著我實習的小學妹，筆挺的制服，修長的身形，一舉手一投足在在顯露模特兒的專業架式。她細聲對我說：「學長好，接下來的實習生活，請您多指教。」剎那間，我發現我的眼角突然有些濕潤。
小學妹的一頭長髮實在太像日本恐怖片裡的某個角色，所以後來我們乾脆叫她「貞子」。
貞子雖然當過模特兒，但因為父母親都是公務員的關係，她認為還是公務機關的薪水較穩定，比起五光十色的秀台，環境也相對單純，於是報考警察特考從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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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習的第一班勤務是巡邏。我教貞子穿防彈背心，騎著警用機車載她去簽巡邏表。
在路口等紅綠燈的時候，後座的她有點不耐煩地問我：「學長，防彈背心穿著很悶熱，能不能脫掉？」
我說：「不行，因為我們隨時可能會面臨不可預知的危險，所以建議你還是穿著比較好。」
話說完，綠燈亮了，我催油門越過路口，在銀行前停了車，準備簽巡邏表，正奇怪後座的她怎麼沒出聲，一回頭，「人呢？！」我焦急地四處張望，只見貞子遠遠地從剛才那個路口，上氣不接下氣地朝我跑來，邊揮舞著雙手，邊叫喊：「學長，學長，我在這裡！等等我！我不認識路⋯⋯」
原來剛才抱怨防彈背心悶熱的時候，後座的她直接站起來，腳踏地，伸直了腿想透透氣，但因為她身高實在太高、腿太長，前座的我絲毫未察覺她是站著的，綠燈一亮，我就直直往前騎走了。差點沒把我嚇得屁滾尿流，要是第一天的第一班就把實習生搞丟還得了，還是大家這麼寶貝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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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發覺大家都在慢慢霧化貞子身為「警察實習生」的身分。例如她該出去巡邏了卻沒出門，因為幾個豬哥找她瞎聊；她身為實習生該做的事，卻總有些豬哥主動搶著幫忙。桌上永遠有為她準備的點心，冰箱還有買給她的飲料。
我開始變成凶巴巴的學長，對她嚴格起來，認真地教她怎麼開罰單、找贓車、抓通緝，甚至站交通疏導崗時，她因為跟男友講電話聊到渾然忘我，遭我當眾無情地責罵。
她站在大馬路上嚎啕大哭，毫不避諱他人的眼光。我也不理會，等到她終於哭累了，自己擦乾臉上的淚水，我才認認真真地告訴她：「歹徒不會因為你是女生，就對你特別寬貸。嫌犯也不會因為看你漂亮就心存善念。子彈更不可能因為你身材好就自動轉彎。在外面執勤，最重要的是你得先學會保護自己，才有能力保護他人。」
人沒有追逐，就不會奔跑。「警察學校的訓練其實很可笑，教人打靶，不教人拔槍；教人法律，不教人辦案。以前我從軍時，軍校裡教的是與敵人作戰，攸關生死，所以不管是坦克、船艦或飛機，教官們會一再要求重複一件你已經學會的事情，直到你遇到狀況就能下意識地直接觸發那個開關，然後做出正確的反應。」
貞子從一開始的氣憤，逐漸專注地聽我說。「我寧可你現在插我針，也不希望將來我插你香。寧願現在你恨我，也不希望將來換你家人來怨我。警察的工作內容與特質相當畸形，民眾對我們嚴苛，長官對我們嚴格，就是爹不疼、娘不愛的邊緣人。你現在不自重，將來別人能對你多尊重？」
她紅著眼，頻點頭。從那之後，我可以感覺她很努力地認真學習，學習如何成為稱職的警察，而不再只是美麗的花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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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師宴上，我們終於見到那個幸運兒，她的男友。他們是警校同學。
明星般的顏值，小文青的氣質，簡直像極戴了眼鏡的黑髮李奧納多。餐敘間，他對貞子細心體貼，呵護備至，貞子也小鳥依人地為男友添菜舀湯。 望著勾手離去，準備到韓國旅遊的兩人，我心中滿滿的感動，相信將來她會是位好警察、好太太。
有天深夜，我在熟睡中，突然接到貞子來電。電話那頭，她泣不成聲。「學長，我男友⋯⋯殉職了！」瞬間我整個人都醒了，還那麼年輕啊！
記得很清楚，那晚，她在電話裡對我訴說著兩人的相知與相惜。然而過往種種，不堪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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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三個月，我收到一封來自陌生地址的喜帖，打開一看，竟然是貞子要結婚了！對象是與她分局相鄰的消防隊分隊長。
果然啊，那些山盟海誓⋯⋯一旦有天人不在了，海是會枯，石也是會爛的。還是顧好自己的身體，上班小心比較實在。
★本文摘自寶瓶文化《你所說的都將成為呈堂證供》，作者條子鴿，具有「陰陽眼」，歷練過鎮暴警察、派出所管區、霹靂小組、國道警察、刑事警察，20年經驗的資深警察，真誠道出不吐不快的警界真相，期盼也有更多人理解並尊重警察工作的甘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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