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塞拜然、亞美尼亞邊境發生衝突。(圖/路透社)
文/陳舜協
發生於高加索納戈爾諾-卡拉巴赫(Nagorno Karabakh,簡稱納卡)地區、歷時6星期的戰爭,在俄羅斯強力「維和」下,亞美尼亞與亞塞拜然終於11月初簽訂《停戰協議》。自1991年宣佈獨立、實際附庸於亞美尼亞、未獲聯合國會員國承認的「阿爾察赫共和國」(Republic of Artsakh,又稱為納卡共和國)實質「亡國」,納卡地區鄰近被亞美尼亞族人實質控制區域、原亞塞拜然「失土」重回亞塞拜然管治。
此次《停戰協議》明定俄羅斯派出維和兵力維持納卡地區「自治」至少5年,未實質處理「主權」爭議,但國際社會對亞塞拜然擁有納卡地區主權未有異議,加上納卡地區的戰略要塞城市舒沙(Shusha)已被亞塞拜然控制,面對高度不確定的未來,世居納卡地區及亞塞拜然「失土」的亞美尼亞人,許多決定隨著亞美尼亞軍隊撤離,離去前親手放火銷燬房舍、田產及牲畜,流下不甘心的眼淚。
多數台灣人對遠在天邊的「納卡戰爭」無甚關注,有興趣者也多聚焦「無人機如何影響戰爭型態」等「技術」層面。不過,對台灣人來說,這場早自1990年代、蘇聯解體後就開始的「納卡戰爭」,糾結其中的主權爭議、民族認同及背後大國利益的「政治層面」,更值得深入剖析,且深具「參考」價值。
亞塞拜然收復「失土」的執念
納卡地區住民以亞美尼亞族為主,在蘇聯時期係以「自治州」形式納入亞塞拜然管治,納卡共和國在蘇聯解體、地區權力重組之際以「住民自決」之名宣佈獨立,並在亞美尼亞軍隊幫助下,將納卡地區周邊等亞塞拜然族舊領域納入「版圖」。對亞塞拜然人來說,納卡共和國是「叛離的一州」,近30年來不被國際承認但實質存在,奠基在許多亞塞拜然軍、民死亡及百萬平民被迫離開家園的「屈辱」之上。
質言之,亞塞拜然為了收復「失土」及洗刷過去的屈辱做足了準備,又遇到新冠肺炎(COVID-19)肆虐、美國總統選舉及俄羅斯於此次戰爭初期刻意旁觀等「自助、天助、人助」,才成就亞塞拜然這場勝利。回顧近30年來納卡地區戰事,台灣人當可從納卡戰爭「血的教訓」中獲得不少啟示。
首要的關切當然是亞塞拜然對「收復失土」的「執念」。平心而論,納卡共和國的「主權」雖未獲得世界各國承認,但近30年的「建國」歷史中,包括行政、立法、司法、財政、軍隊等現代國家所需要的政府體制在其管治範圍內運作順暢,被許多國家視為「政治實體」,與其維持經貿、旅遊、文化等民間交流,甚至還設置辦事處。
然而,因其「主權」被國際社會認定屬於亞塞拜然,這些年來亞塞拜然人與亞美尼亞人在納卡及其周邊地區,幾乎每兩年就會發生武裝衝突,雖然亞塞拜然輸多贏少,但始終未宣告放棄納卡共和國實控「領土」的「主權」,加上衝突均局限在其「失土」範圍,國際社會多視納卡地區的衝突為「內戰」,僅能以人道立場介入調停戰火「凍結現狀」。但亞塞拜然始終未忘「國恥」,生聚教訓、厚實國力靜待時機終於一雪前恥並收復失土。
亞美尼亞脫離現實的「政治正確」
亞塞拜然得以收復失土,固然得力於其舉國信念一致及豐沛的石油輸出收入有關,但亞美尼亞政治人物長期以來無力於調整其以礦業、農產、紡織為主的經濟結構,拙於應付勞動力外流、生育率下降等國安危機,為了鞏固支持,每每將納卡未獲國際社會承認形容成「國際社會對亞美尼亞人的壓迫」,將亞塞拜然「收復失土」的軍事行動妖魔化成「種族滅絕」行動。在選舉中屢試不爽的情形下,這種炒作已經成為亞美尼亞人心中的「政治正確」及政治人物掩飾施政不力的擋箭牌。
亞美尼亞政治人物的政治正確,若僅是以「生為亞美尼亞人的悲哀」進行選舉操作以謀取執政權,則「納卡共和國」或可能仍能維持「現狀」一陣子。因為亞美尼亞是《集體安全公約組織》(CSTO)成員國,與俄羅斯是軍事同盟,近30年來納卡地區衝突發生時,俄羅斯總是很快出面調停,使亞美尼亞實質獲益,也讓此次俄羅斯以納卡地區「非亞美尼亞領土」回絕亞美尼亞出兵請求,直到舒沙要塞陷落後,才出面「強力維和」,更加耐人尋味。
俄羅斯對亞美尼亞的「背叛」,早在2018年5月,現任總理帕辛揚(Nikol Pashinyan)從「抗議領袖」華麗轉身之際就已種下。帕辛揚既無法扭轉政治正確,又脫離現實地以為亞美尼亞是俄羅斯在外高加索地區的不可或缺,將俄羅斯過往支持視為理所當然,爭取歐、美支持、引進投資發展經濟之餘,未給予俄羅斯足夠「尊重」,引來俄羅斯藉不出兵馳援「導正」亞美尼亞,再「強力維和」讓俄羅斯是高加索地區「平衡者」角色獲得各方再次確認。
最可憐的當是在大國博弈與政客操弄中,被迫捲入戰火的平民。無論是早年被迫離開家園的百萬亞塞拜然平民,還是此次流下不甘心眼淚的亞美尼亞人,近30年來被一代一代傳下去,銘記於心的應只有民族仇恨及血的教訓,恐怕難稱得上可以安居樂業,遑論追求美好的生活。
台灣須得到的啟示
回到兩岸的「主權爭議」上。不容否認,兩岸分治70多年後,充滿「自決」思想的「台灣前途由台灣人民決定」已是當下台灣的政治正確,不少年輕人更相信因為兩岸政府體制、理念價值及歷史記憶差異,2,300萬台灣住民已自成「台灣民族」,在心態上,包括官方的政治主張與在中美兩大國之間的現狀,像極了1991年宣稱獨立的納卡共和國。
殘酷的事實是,就算亞美尼亞協助納卡共和國在這些年來贏得衝突的大部分勝利,但這些勝利不足以讓亞塞拜然放棄對納卡地區的主權。同樣的,中華民國在美國支持下,大部分時間隔著海峽維持著局部軍事優勢,但這些優勢自保有餘,同樣也不足以讓中華人民共和國放棄對台灣地區的主權,而北京宣稱的「主權範圍」並不在大部分國際社會引發爭執。
另一個不容否認的,是當下北京的影響力已甚於俄羅斯,綜合國力更直逼美國,仍得尊重俄羅斯為高加索地區「平衡者」角色,反之,雖然美國久居台海「平衡者」角色,但眼下美國能否再次偉大仍在未定之天,但中國大陸的崛起已是不爭的事實。
對北京來說,「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判斷、「不能一代一代拖下去」、「武統台灣」被端上檯面及修飾用語的「國際實力對比深刻調整」,顯露的都是中共解決民族恥辱、主權爭議的決心及信心,接下來的考慮只剩下「條件成熟」。
不過,兩岸爭議與納卡衝突有一根本性的不同,那就是納卡地區與亞塞拜然其他地區民族、信仰、語言及習俗確實不同,許多台灣人仍承認祖先、信仰、風俗習慣來自大陸,不否認「兩岸一家親」。
質言之,兩岸分治是歷史的悲劇,是中華民族積弱的結果,兩岸人民本是同胞,縱然有政府體制、價值認同的差異,只要有一絲「兩岸和平」可能性,政治人物就應本著「謀求人民最大福祉」初心付出百倍努力促成,而非為謀求個人私益,動輒以「卑躬屈膝」、「喪權辱國」操弄民粹,使台海情勢緊張到直逼「武統」邊緣。
台灣人應該好好想想,亞美尼亞人是如何相信政客的操弄,終致在自己放火的家園前流下不甘的眼淚,但納卡地區的亞美尼亞人還有退路。當台海戰火真的來臨時,「台灣民族」又該退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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