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柏食貳」開在萬華的小巷弄裡。（圖／陳信助提供）
記者曾筠淇／採訪報導
「我要怎麼活下來？」陳信助是土生土長的萬華人，5月15日當天，他才剛從蘭嶼玩回來，悠閒地坐在火車上，結果手機一響，跳出了「+180」的消息，他一時還不明白這3位數代表什麼，結果雙北就進入三級警戒了，讓他原本輕鬆的心情全被打壞。萬華的街道一向明亮，那天卻特別黑，彷彿被陰霾籠罩，而「毒窟」、「破口」，更瞬間成為萬華的代名詞。
▲陳信助從小就住在萬華。（圖／陳信助提供）
「創業要到完全是零的地方」疫情則是讓一切歸零
「這一切，我賭萬華人值得。」陳信助今年44歲，萬華陪伴他走過40個年頭，在最艱難的時刻，他當然也不會放棄這裡。陳信助說，疫情初爆發之際，他正好從蘭嶼玩回來，人都還在火車上，就收到這個壞消息，當下，他就想著「我要怎活下來？怎麼運用身邊的資源活下來？」
陳信助原本是廣告業業務，年薪差不多有200多萬元，但卻要往返上海與台灣，半年待在上海，再半年留在台灣。在上海這座繁華的城市裡，假日仍有些乏味，所以他常常買些食材回家烹調，讓枯燥的生活中多點趣味，「每一次的料理對我來說，其實都是療癒的過程。」
陳信助說，對當年30多歲的他而言，「再下去也大概是這樣」，業務這個職位差不多到頂了，即便薪資優渥，但要是哪天被開除了該怎麼辦？與其4、50歲措手不及，不如趁著年輕就先面對，於是，他決定放手一搏，「要做就做自己有興趣的事情」，他笑說「三十而立嘛，就是要想說未來要幹嘛，也算是一個夢想。」
▲陳信助放棄200萬年薪，毅然決然開了這間店。（圖／陳信助提供）
「創業比較難啦，要到一個完全是零的地方。」陳信助放棄了累積十幾年的所有，決心圓夢。皇天不負苦心人，他在沒有補習、只有自己買書來看的情況下，花了兩年的時間考到了廚師執照，他也笑稱，「事實證明我有這個天分。」
就這樣，30多歲的陳信助跨出好大一步，2013年與哥哥一起成立了專門販售火鍋湯底的「林柏好食」，而2019年11月時，他也如願在萬華開了私廚「林柏食貳」。時間拉回5月15日那天，一切本來都在軌道上了，為了服務更多客人而重新裝潢的「林柏食貳」也準備在眾人期待下亮相，結果疫情來得猝不及防，像是被人拿了桶水澆熄所有努力和熱情。
▲「林柏食貳」的新樣貌才準備亮相，疫情卻成為不速之客。（圖／陳信助提供）
「萬華人會想辦法活下來」他用外帶餐，撐起萬華
「運氣好的話，到明年就會恢復正常。」去年，台灣的疫情並沒有像國外那麼嚴重，但一向有在關心國際消息的陳信助卻想著，如果台灣真的爆發了，「事情發生在我們身上，應該也跑不掉」，因此，經營私廚的他早有警覺，傳出「+180」的消息後，他也隨即改變型態。
「萬華人總會想辦法活下來。」因為當初開的是私廚，所以疫情爆發後，當然完全沒有收入。陳信助說，他以前一週營業三天，每天就專心做一桌無菜單料理，客人大多消費1萬5千元左右，沒想到疫情來得又快又急，生意本來已經接到7月了，結果一瞬間「歸零」。但是，他並沒有被擊垮，反而決定用外帶「餐」來撐起自己、撐起家庭，也撐起萬華人。
▲▼疫情爆發後，陳信助隨即改變型態。（圖／陳信助提供）
桌上一個一個的餐盒除了填飽萬華人的肚子，更重新定義了餐與人的關係。陳信助透露，能這麼快改做外帶餐其實是因為先前早有經驗，他的孩子不愛吃學校營養午餐，所以身為家長會長的他，每個星期三中午都會做30份餐點到學校販售，一個賣120元，讓小朋友、學校老師能吃得更好，而星期三，也成為了他每週最期待的一天。
想不到這一賣就是一年，陳信助帶著這樣的基礎和經驗，在疫情期間改成星期一到五都供應午、晚餐，雖然數量變得多，每天也要提早3小時出門買菜，但他甘之如飴。這陣子以來，所有事都由他一手包辦，即便運用店內設備來填補不足的人力，但面對來勢洶洶的疫情，他仍必須每天6點起床忙碌，晚上8點才能回家休息。
「最對不起的就是老婆和小孩」，疫情爆發後，陳信助苦笑著說，因為不能外出喝酒、交際，所以反而省了不少錢，但也因為到處奔波、從早忙到晚，所以和家人見面的時間變得少之又少，內心也多了絲歉疚。
▲「我賭萬華人值得！」陳信助從早忙到晚，就為了安定萬華人的心。（圖／陳信助提供）
「因為是萬華人」他選擇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萬華
「大家聽到萬華嚇死了，根本沒人敢送。」醫護人員站在最前線奮戰，但卻餓著肚子，周遭店家不營業了，也沒人敢外送到醫院，只能天天吃超商。臉書社團《我是萬華人》的版主邵維倫得知後，接下這個沒日沒夜的送餐任務，而最讓他感動的是，訊息竟如雪花般湧進，在地店家都很樂意出手力挺。
「因為是萬華人，想要為萬華人盡一份心力。」陳信助表示，他和邵維倫本來就認識，這麼熱血的任務他當然要參加，從5月25日開始，他前後一共製作了2500份外帶餐，一份80元，卻有120元的品質，連盒子他都很講究，用的是牛皮湯盒，成本就要10幾塊錢。
▲陳信助決定用「餐」撐起萬華人。（圖／陳信助提供）
陳信助透露，其實不只有店家，萬華人都很想付出一些什麼，所以紛紛出錢、出力，每份填飽醫護人員肚子的餐點，其實都是在地民眾認購的，邵維倫會負責統籌、分配，而他則負責滿足前線戰士的味蕾。他也笑說，其實他只顧著料理，根本沒去看戶頭有沒有餐費匯進去，對他來說，「幫助別人是我一直在做的事」，其他就沒想這麼多。
「我做的不是便當，是餐。」除了外帶餐，陳信助整個7月還另外製作100份待用餐，用行動守護萬華，他自信說道，這些餐並沒有便當味，所以當然不能用便當來稱之，他在菜色上下足了工夫，每天都有新變化，對湯更是要求，像是白竹筍雞湯、牛肉湯等，為的就是滿足萬華人的視覺和味覺，「讓大家心裡的安定感都很足夠。」
▲陳信助連餐盒都格外講究，堅持給萬華人最好的。（圖／陳信助提供）
「我不能一直等待」下一間店就在疫情之下誕生吧
7月27日是降回二級警戒的第一天，象徵這趟送餐之旅告一段落了，陳信助透露，現在疫情走入下個階段，他的第三間店「林柏食叁」也準備好了。他堅定說道，即便疫情可能再爆發，但也不能一直在原地等待，這不是危機，而是轉機。
陳信助認為，「這樣的疫情是讓財富重新分配的機會點」，對微型創業的人來說，現在租金和頂讓金都比較好談，就跟當年的SARS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原先的規畫倒也不是完全沒有變動，像是8月準備開張的「林柏食叁」座位安排少了些，多出來的空間也設計成展示櫃，結合外帶、外送，因應未來可能發生的第二波、第三波疫情。
▲「林柏食叁」將在疫情下誕生。（圖／陳信助授權引用）
「萬華人自律性非常好！」降回二級後，萬華的人潮並沒有回來，陳信助提到，全台夜市陸續開張，但是萬華多數店家就是不開，不開自然沒辦法吸引觀光客，加上台北市現在仍然禁止內用，所以光顧的客人大多都是在地人。
「現在並不是真的從零開始。」陳信助並沒有被疫情打垮，回憶起創業那年，從舒適圈跨產業才算是真正的從零開始，因為挺過了巨大的心理壓力，現在的困境其實只是小巫見大巫。他樂觀說道，現在至少已經有些經驗和資源，就算疑難雜症接踵而來，他也能逐一化解。
▲陳信助沒有被疫情擊垮。（圖／陳信助提供）
「一點點後悔也沒有」原來疫情不是冷水，而是火
「我拿手的料理很多耶！」談起自己的手藝，陳信助的自信並不是沒有道理，私廚是無菜單的，會依季節做出不同變化，但是餐桌上總少不了「麻辣鍋」。他堅定地說，這麻辣鍋的湯底是他和哥哥所調製的，「沒有牛的成分」，讓不吃牛的人也能品嘗，更重要的是，今天吃飽以後，「隔天也可以正常上、下班。」
除了麻辣鍋，陳信助也會因應季節做出各式料理，像是現在盛產黑鮪魚，他不做生魚片，而是拿頭骨熬湯、用琵琶骨做醬燒，味道上自然「各有特色」。他也笑稱，「你看我可以開一、兩年，一個禮拜只做三天，還有多的錢可以裝潢」，可見有多少死忠老客戶。
「我沒有想過放棄，一點點後悔都沒有。」決心踏入餐飲業的陳信助從來沒有一絲絲後悔的念頭，原來，這場疫情從未澆熄他的熱情和努力，反而是激起他的鬥志，而這場疫情，對萬華人來說，也是。
▲麻辣鍋成為了萬華人記憶中的味道。（圖／陳信助提供）
「這裡需要浴火重生」微弱的火光也可以點亮希望
「一個地方發展到了極致，就會回到原本的樣貌。」民國初年的艋舺就像現在的信義區，大稻埕一帶是整個台北市最繁華的地方，只可惜，最終仍敵不過「一路沒落」的宿命。萬華早已不如以往熱鬧、蓬勃，「這裡就是一個需要浴火重生的地方。」
「萬華是毒窟」、「破口在萬華」，面對外界如潮的謾罵，陳信助選擇一笑置之，因為世界上不缺少批評的人，時間終會淡化這一切，「重點是這件事情過去以後，對這個地方帶來怎麼樣的成長，有沒有辦法透過這次疫情、被這樣形容後，激起在地人改變的決心。」
陳信助也幽默打破沉重的氣氛，笑說萬華如果真的是毒窟，「那大家都在吸毒囉？大家吃的菜都是中央果菜市場出去的耶。」
▲陳信助很希望這次疫情能激發萬華人改變的決心。（圖／陳信助提供）
流鶯變少了、遊民也變少了，這些是以前努力很久都難以改變的，陳信助形容，「這場疫情像火，很多以前帶給別人負面觀感的東西，忽然間它消失了。」他還說，像這次遠距教學，他真的覺得很棒，先前或許要花好幾年才能讓師生學會用電腦、平板等電子設備來上課，但是現在，「逼得大家不得不會」，或許就和人生一樣，「我們都是在半推半就之中完成的。」
兩個月過去了，疫情還沒真正的結束，但萬華已悄悄重新開始。在有點日系、有點懷舊的的街道上，有一間有點搭、有點突兀的店繼續亮著燈，走近點看，陳信助就站在裡頭，繼續細心烹調他拿手的麻辣鍋。萬華人會撐起萬華人，會為彼此點燃希望，在浴火重生之後，萬華會是更好的萬華，人與人之間，也不會再有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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