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崑玉／前親民黨文宣部副主任、專欄作家
民進黨立院黨團總召柯建銘將二兆總預算案逕付二讀，理由是國民黨籍召委遲不排案審查，會趕不上預算年度，引起朝野又一波大戰。
說實話，這場仗打得莫明其妙，雙方都玩得很「土」，很Low。一方純粹的藉權藉端，卡錢撒潑，另一方則數量輾壓，橫柴入灶，把國家最重要的總預算案審議過程，搞成了市場講價不成翻桌砸店。
把一百多個立法委員全換成8+9，也能玩出這種水準戲碼，那是個專業國會殿堂該有的表現？
此時不禁懷念起彭百顯和王金平這兩位老人家，兩者其一還在國會，應該都不會演出如此離譜戲碼。
▲前南投縣長彭百顯。（圖／記者高堂堯攝）
彭百顯是1990年代民進黨籍的專業財金立委，出身財金系教授，當年他召集了一批專家學者，帶著學生，一筆一筆的精算各部會預算書，每條刪減預算提案緣由均有憑有據，官員無可反駁，提案內容甚至好到可以開記者會，媒體大幅報導。
但他後來因南投縣長提名問題與民進黨鬧翻，自行參選選上，政治不正確，被弄了一條貪污案，十年後才無罪平反，但政治路已斷，也很少人還記得他的專業。
王金平則是一直堅守國會議事原則的議長。馬政府時代，藍軍立委加無黨籍立委數量接近總席次四分之三，修憲都能通過，深藍鷹派也常想數量輾壓，甚至要求他叫警察來把抗爭杯葛的民進黨立委趕出去，但都被他擋下，堅持程序正義與協商原則。他也因此被藍營鷹派罵成「藍皮綠骨」，黯然離場。
案海戰術 閹割委員會中心主義
如果今天國會議長仍是他，絕對壓得住老柯別亂來，再去要求國民黨卡案也得有個限度，讓雙方都能找到台階下，不致演得如此離譜。
▲如果今日國會議長仍是王金平，絕對壓得住老柯別亂來，再去要求國民黨卡案也得有個限度，讓雙方都能找到台階下，不致演得如此離譜。（圖／記者屠惠剛攝）
事實上，這些年的預算攻防，可說是離經叛道到了一種境界，很難說是那個黨先開始的。馬政府時代，中央政府為了「做」出上級所要的預算，主計處甚至可以從預算書第一頁就開始做手腳，拉高GDP預估成長率，以增加預計的歲入數字。
某一年預算書預估經濟成長率3%～4%，但當時全世界都預估經濟將下滑，立委提出質疑，官員卻回以「政府沒有悲觀的權利」。結果那年GDP數字在14個月中「連九降」，從「保四」一路降到「保一」，年中更傳出稅收不足，各部會許多案件不得不中斷，搞得天下大亂。
小英上台後，中央政府這些要預算的手段依然保留下來，數字還是無法核實。在野的國民黨明明擁有一堆財經專業立委，卻仍使用最土的「案海戰術」來騷擾民進黨政府。
每年的預算提案動輒數千案，委員會就算連開365天也審不完，最後只好打包進去預算協商，用心助理寫的專業提案，跟鬼混助理亂寫亂抄的烏龍提案，你一我一，同案審查。
最後，還不是幾個黨團首腦協商出一個刪減數字，丟去給主計處「統刪」，很多預算提案就此石沉大海，或者被轉為「凍結」，等下會期專案報告後始得動支。
▲在總預算逕付二讀爭議後，立法院院會又針對《地方制度法》逕付二讀案再起紛爭。（圖／記者屠惠剛攝）
外界可能不知道這些成千上萬的「案海」是怎麼來的？國民黨黨團這幾年幾乎都是用下「扣打」的方式下達指令的，比如說黨團助理一人提50案，委員辦公室一間提20案，幾月幾日前送黨團彙整，再送去院內。國民黨這樣幹，其他在野黨當然也不能太難看。
我離開立法院那年，2019年1月，立法院總共收到2,157個預算提案，其中國民黨1,360案，時力491案，親民黨186案，民進黨12案，其他108案是委員會審查保留案。
如果這2,157案通通要進委員會審查，一個月30天，每天得審查72案，一天算他工作12小時，大概每十分鐘得要審完並表決一案。簡直像是復健診所治療五十肩，那可能真的在審查預算？
所以，當有人痛罵逕付二讀不尊重委員會專業，實際上你們自己用「案海戰術」已經先踐踏了專業。
現在已經幾乎沒有委員像彭百顯那樣自己下水鑽研預算案，預算提案多半是助理在寫，委員只看一眼簽個字，根本不知道其中因果緣由，上場攻防又怎能講到官員語塞認錯？於是就只能藉勢藉端，撒潑耍賴，情緒勒索，最後像菜市場喊價一樣，一把三十再送你一把蔥，打包過關，真正有問題的預算，一條也刪不掉。
國會現場比八點檔還難看
話說回來，總預算案逕付二讀的確違反幾十年來國會常例，橫柴入灶的模樣也落人口實。
而立法院長也已出馬，協調雙方各讓一步，就當老柯是在以戰逼和，國民黨同意立刻坐下來進行預算協商，別讓政府開天窗，如果老王還在，他一定會這麼幹。
畢竟，游院長既不能知之於前，又不能善了於後，放手不管，任由藍綠雙方惡戰到兩敗俱傷，那這個院長職務也就等於白幹了。
現實上，我國的憲法制度，原本就沒想讓立法院成為一個具有實質權力的功能單位，而是想方設法讓國會變成行政單位的橡皮圖章。國會制度的起源英國，是因為國王不得不先取得貴族同意才收得到稅，才有了國會審查預算的規矩。
但我偉大中華帝國數千年來最值自豪之處，就是皇上擁有一套非常高效的抽稅官僚體制，那容御史或國會那幾隻貓干涉我怎麼用錢？
舉個例子，憲法七十條規定：「立法院對於行政院所提預算案，不得為增加支出之提議。」使得在野黨立委，除了一哭、二鬧、三上悠亞亂砍預算以外，還能幹成些什麼事？執政黨立委除了倚仗人數優勢成天嗆聲「力宏敢」以外，還能有什麼功能？整個制度早已把國會變成一個鳥籠，人家國會是除了生男生女以外什麼都可以決定；咱們國會除了搞搞飲食男女以外，還能決定什麼大事？
所以，逕付二讀這事雖然很難看，但也不是沒有迴旋空間。
▲針對總預算案，朝野終究協商達成共識，而由民進黨立法院黨團提出復議案，將總預算案退回各委員會審查，並於月底前審竣，力拚春節前在臨時會完成三讀；而地制法爭議又該如何解，則考驗朝野智慧。（圖／記者屠惠剛攝）
如果民進黨真要硬幹，下次選舉一定會收到報應。雙方這次除已各退一步進入協商之外，更該深思我們國會的角色定位，深化民主，讓國會議員承擔更多的功能與責任，才會引導更多有識之士參與其中，發揮專業認真辦事。
而不是像現在，地方角頭與大學教授不論發言內容或角色功能都無甚差別，認真助理與鬼混助理的提案都擺在同一張肉攤上喊價，成天上演人海對案海的無聊消耗戰，國會現場搞得比八點檔還難看。這是我們要的民主國會嗎？
看著種種國會亂象，真心懷念起彭百顯的專業認真，和王金平的調和鼎鼐。他們在各自政黨都是政治不正確的過氣人物，但他們的民主素養與工作態度，比現在檯面上這些政治人物，都實在好得太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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