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藍弋丰/專欄作家、台大醫學系畢業
台灣經歷威權時代統治,當時人人擔憂要是談政治,警總找上門,人就不見了,幾十年下來人人心中都有了「小警總」,總是避談政治,即使台灣如今已經民主化,談論政治已經沒有人身安危問題,經歷戒嚴時代的好幾個世代,多數人仍然習慣口頭上掛著「政治歸政治」,迴避討論政治。
然而,政治就是眾人之事,實際上從來不可能「政治歸政治」,政治跟一切都有關。
體育處處是政治
體育當然也一樣,即使是商業化的民間運動賽事都不可能避開政治,美國NBA在2019年休士頓火箭隊總經理莫雷(Daryl Morey)於社群平台發言支持香港,引來中國央視停播NBA賽事、中國籃球協會宣布暫停與火箭隊交流,火箭隊老闆與莫雷、明星球員哈登都被迫出面道歉,這件事台灣球迷都還記憶猶新。
▲NBA火箭隊前總管莫雷(Daryl Morey)因力挺香港反修例運動而受到國際輿論關注。(圖/美聯社/達志影像)
體育也並不是只有與中國有關才會搞上政治,其實處處可見政治,例如英超足球比賽總是轉播時隨時跳出「種族主義無處容身」(no room for racism),就是一個政治宣告,只是這是大部分人都有共識的政治宣告, 所以不特別刺眼。
網球界也免不了政治,剛結束的澳洲網球公開賽,賽前主辦單位原本請主辦州發給塞爾維亞裔球星喬科維奇豁免,以讓不願意施打疫苗的喬科維奇能入境參賽,但是澳洲國內政治正在因疫苗施打政策鬧得不可開交,喬科維奇不打疫苗可走後門入境,戳爆了這個馬蜂窩,聯邦政府在疫苗政治風暴中不讓他入境,使他無緣澳網,引起祖國塞爾維亞大怒,與澳洲一度劍拔弩張。這整起事件,說明就算民間商業體育活動也與政治難分難解。
至於奧運,雖然奧運章程裡頭假惺惺地說「體育中立」──好吧,也就是「政治歸政治,體育歸體育」──並稱不可在奧運上有任何的政治宣傳,但是這條文只是起了諷刺作用,因為奧運從一開始就是政治的結晶,而奧運歷史上更從來都是滿滿的政治。
▲希臘是奧運發源地。(圖/維基百科)
運動員進場傳統上由希臘首先進場,因爲希臘是奧運發源地,出場國家先宣讀法文國名之後才是英文,因為現代奧運的催生者皮耶.德.古柏坦是法國人,原本出場安排就有這樣的歷史政治考量在內,所以選手出場成為政治角力場,一點都不意外,當日本東京奧運轉播為台灣正名,中國北京奧運就要特別說是「中國台北」。
儘管規定不可在奧運上有任何的政治宣傳,但奧運當然是政治宣傳的最好舞台,政治宣告最早發生在1906年的中間奧運,當時愛爾蘭尚未獨立,愛爾蘭選手彼得歐康納(Peter O’Connor)以大不列顛國籍參賽,奪金後他抗議被當成英國人,帶著愛爾蘭旗爬上奧運旗桿。中間奧運後來遭廢棄,1906年也不被視為是正式奧運,但是成為政治宣言的濫觴。
▲奧運五環旗,五連環代表五大洲心心相繫,奧運發展卻是充滿政治味。(圖/路透社)
接下來輪到奧會自己犯下政治化。1920年世界經歷第一次世界大戰與西班牙大流感疫情,好不容易又恢復舉辦奧運,於是設計了奧運旗幟,也就是如今我們耳熟能詳的奧運五環旗,五連環代表五大洲心心相繫,這應該是世界大同不分彼此的時刻......才怪!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敗戰國家:奧地利、保加利亞、匈牙利、鄂圖曼土耳其不被邀請參加。
1936年政治化與諷刺的程度一起到達新高峰,奧會決定主辦國時,考量讓原本戰敗國德國重回世界舞台,所以決定辦柏林奧運,豈料1933年納粹掌權,結果成了希特勒現成的種族主義宣傳大會,德國選手也的確沒有讓希特勒失望,為「雅利安」思想拿下89面獎牌,可是,很不幸的世界上還有美國存在,制霸田徑賽場,以傑西歐文斯(Jesse Owens)奪下4面金牌為首,美國黑人選手總計奪下14面獎牌,當場讓希特勒的雅利安主義遭打臉打到腫。
緊接著,奧會又把主辦權交給另一個軸心國日本,日本原本想藉由奧運改善1931年成立滿州國以及1933年退出國際聯盟搞壞的國際形象,但隨著日本在中國戰事不斷擴大財政國力透支,以及英國為首國家考慮抵制,1938年日本放棄主辦權,最後1940、1944年奧運也都因為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關係停辦。當戰後1948年奧運恢復舉辦時,正如同前例,戰敗的德國、日本不被邀請參加。
戰後世界陷入冷戰,蘇聯一直沒參加奧運,至1952年終於首度參加芬蘭赫爾辛基奧運,當時冷戰雙方都把運動員的表現當作是國力的對比,奧運高度政治化簡直成為另類戰爭,最終蘇聯奪下71面獎牌僅次於美國,此後美蘇在奧運上不斷運動交鋒,只除了1980年美國以蘇聯入侵阿富汗為由抵制不參加莫斯科奧運,以及1984年蘇聯率領華沙公約國家與古巴反抵制美國洛杉磯奧運,直到蘇聯瓦解。
▲1964東京奧運的成功成為日本崛起的象徵,一直留存日本一整代人的記憶中,這也是安倍晉三之所以積極爭取2020東京奧運的緣故。(圖/路透)
美國在冷戰中不僅要直接跟蘇聯在奧運拚高下,也同樣要利用奧運來作為民主陣營的國際宣傳,1964年東京奧運,對日本來說是展現從斷垣殘壁中復甦,取回國家地位與自信的首要之事,對美國來說,也是展現美國協助重建日本,與民主市場經濟的優越,聖火最後一棒選擇1945年廣島原子彈投下日出生的學生,政治意味濃厚。1964東京奧運的成功成為日本崛起的象徵,一直留存日本一整代人的記憶中,這也是安倍晉三之所以積極爭取2020東京奧運的緣故。
韓國辦奧運則直接影響了政治,1988年韓國主辦漢城奧運,當時已經是冷戰尾聲,美國正提高壓力要求南韓民主化,1988年奧運要當作美國旗下民主陣營的一大政治宣傳,絕不允許南韓搞砸,在這樣的氣氛中,1987年奧運舉辦前夕發生全國大規模抗爭的六月民主運動時,全斗煥騎虎難下,可不能在美國要求要作為民主宣傳的漢城奧運前夕鎮壓民主運動,結果只好宣布「民主化宣言」,釋放政治異議人士,公投修憲恢復總統與國會直選,開啟南韓的民主化。
▲選手時代的楊傳廣。(圖/資料照/達志影像/美聯社)
台灣在奧運政治化歷史上從不缺席,1956年墨爾本奧運,如今看來很諷刺的,當年台灣以「Formosa China」參賽,如今應該是台灣人會大怒的名稱,但當年是中國大怒抵制;1960年羅馬奧運的情況更是會讓現在的台灣人下巴掉下來,因為當年國際奧會決議要讓台灣用「Formosa」也就是以台灣之名參賽,現在台灣人夢寐以求,但當時的國民黨政府自認為是中國,於是竟然輪到台灣抗議,選手出場時總幹事林鴻坦拿著「抗議中」橫幅。此次奧運楊傳廣為台灣拿下首面獎牌。
台灣應抵制北京冬奧
2022年北京冬季奧運,從一開始就相當政治化,由美國為首,包括英、加、澳、日在內,以新疆維吾爾人權爭議,宣布外交抵制,說起來蔡英文總統既然堅持台灣價值、民主價值與普世人權,強調要當「辣台妹」,那應該比美日更「加辣」,根本抵制北京冬奧不參加才對。
1976年蒙特婁奧運,只不過因為先前國際奧會允許紐西蘭橄欖球隊前往當時種族隔離的南非參賽,就被20幾國非洲國家聯合抵制不參加。那一年台灣也抵制不參加,諷刺的是,是因為奧會不許用「Republic of China」名義參賽。
當年台灣都可以為了不被當成中國拒絕參賽,如今台灣是不想被當作中國,明知會被主辦的中國吃豆腐為「中國台北」,當然也可抵制不參賽,何況還有新疆人權、香港議題的便車可搭。政府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結果掌旗官都被中國利用,豈非自取其辱?
▲中華代表團參加北京冬奧開幕儀式,黃郁婷與何秉睿一起掌旗。(圖/中華奧會提供)
1968年墨西哥市奧運,當時美國國內黑人權運動正如火如荼,當兩位美國黑人選手一金一銅上台領獎時,當著播放美國國歌的時候舉臂握拳,做出「黑人力量」宣示動作,後世左派對此事溢美讚揚,但是當年無疑是自我羞辱美國,於是,美國奧委會立即將兩人踢出奧運代表團送回國。
如今台灣則是毫無動作,或許可辯稱是擔心代表團人在中國的安危問題(那為何不要「危邦不入」一開始就找藉口不參賽?),但全體國民都拭目以待,回國後的處置,將定義蔡英文政權到底是「台灣價值」還是「中國台北」。
無論如何,體育也好,其他領域也罷,從沒有「政治歸政治」這種事,你不想管政治,政治也還是會找上你,更別說代表國家本身就已經是極度政治的一件事,往後可別再有人裝傻裝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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