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體種破百,媽媽瞄一眼他的身體後竟爆哭。(示意圖/CFP)
文/朴相映
摘自/野人出版《雖然會胖,但還是想一個人吃完半半炸雞再睡》
離職之後我有整整半個月沒有出門。只要有外送,就算躺在床上也能飽餐一頓,甚至連咖啡之類的點心都可以解決。這就是活在燦爛的資訊時代的福氣啊!
雖然離職之後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很多,我卻只是看著寫在手機備忘錄的「離職後願望清單」,然後躺在床上。我想著不能再這樣下去,沉重的身體卻不聽使喚。儘管我試圖逃出(?)房間幾次,就總是以失敗作收。而這其中最大的困難,就是從床上起來跟洗澡。
結果最終讓我把身體從床上移開的,不是對於骯髒的忍受來到臨界點,也不是對於新生活的意志,而是「痛」。
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如果頭髮很久不洗,不只會癢也可能會痛。我帶著比濕掉的棉花還重的身體往浴室前進。打開熱水,站在溫暖的水柱下,遍布全身的緊張感似乎稍微緩解了。我將洗髮精擠得滿滿的放在頭上,卻怎麼也揉不出泡沫來。我總覺得手指上卡了什麼似的,於是用鏡子照了我的後腦勺,看起來頭皮邊緣長了像痘子一樣的疹子。我又擠了第二次洗髮精,然後花了超過三十分鐘仔細洗乾淨。出來之後照了全身鏡,再轉過頭來一看,發現果然是我看過的疹子型態。脂漏性皮膚炎。以防萬一,我也張開腋下一看,果然也長了少量的乾癬。
最終我為了醫療的目的才在半個月後跨出門外,最先前往的地方是社區的皮膚科。我曾有十年期間都在這裡進行大大小小的(雖然是這樣說,但大概就是除痣或用雷射除去大顆疣之類的)治療。我給醫生看了患部,並詢問治療方法。就如我預想的,醫生說我的這兩種疾病都是無法完全治好的慢性疾病,只能在減緩症狀的層面上給予治療。聽了要注意身體狀況、不要太有壓力……等國小二年級都大概知道的醫學常識後,我變得有些漫不經心。
我到藥局去領含有類固醇的藥膏,想起小時候爸爸整天抓著身體的模樣。爸爸也跟我一樣是乾癬患者。他擦了在皮膚科按處方領的藥膏,發癢的情形也沒有好轉,於是開始尋遍全國的名醫,從韓醫到中醫,展現了博覽群家的精神。當然爸爸的病況一點也沒有好轉,家裡的財政狀況卻每況愈下。再加上又買了綜合編成頻道湧出的健康節目跟電視購物中的無數健康食品,讓狀況變得更糟糕。我外出獨立生活後,我在家裡的房間放了可以在超市看到的那種超大櫥櫃,裡面則放滿了健康食品。這讓我不禁認為,疑病症可能會延伸成購物上癮。
一想到說不定我也即將參與這趟漫長的旅程,頭就開始痛了。總之,我先用手機搜尋並購買了沒有表面活性劑的洗髮精。
我接著前往的地方是耳鼻喉科,因為我有一邊的鼻孔完全塞住了。醫生果然也是提到鼻炎之類的常見慢性疾病名稱,並建議我做矯正鼻骨彎曲的手術(這個手術我之前也被建議過幾次了)。因為看過很多人在手術後,鼻炎的症狀仍重新復發,我搖了搖頭。
最後我抵達的地方是精神醫學科。我以前也曾為了情緒障礙跟失眠而定期來到這裡。因為我沒有預約就過來,才發現在等待的患者多到不行。我為了消磨漫長的等待時間,就拿放在醫院書架上有關情緒缺乏的書來看。
書裡將小時候的養育環境跟遺傳因子列為情緒缺乏的主因。果然所有的事情都是父母的錯。原本因為莫名找到可以怪罪的地方感到高興(?),但這份高興很快就又消失了。之後又在醫院等了超過兩個小時。我好不容易進了診間,跟專科醫生吐露我離職後經歷的症狀。他默默聽完我的說明,說這些都是我這段時間太過輕忽自己的身體,而自然產生的反應,並(專業地)告訴我這是人生中必經的過程。
這麼說起來,我過去三年根本完全沒休息。平日大概都為了截稿在寫作,週末雖然睡懶覺到下午,心裡卻總是為好像該做些什麼的強迫感所苦。我一直想著,就算只是一下下,也想從我的內心、好像該做些什麼的想法,不對,是從所有的想法中逃脫。我問醫生,我到底為什麼會有這些狀況,好比說讓身體累了一整天,但不暴飲暴食就睡不著;明明知道對自己不好,卻仍然不斷重複這樣的生活模式;最終沒辦法好好過日常生活,也無法維持生計;別說是完全自由的身體了,我甚至掉入自我厭惡的漩渦中,只能顧著睡覺。
醫生說,這種現象的原因來自很多層面,幼年時期的情緒被忽視,或是環境因素,抑或遺傳也可能會有很大的影響。
又是遺傳?
到底在我出生前,我的人生有多少是已經決定好的了?我領了成堆的藥,重新去翻找我小時候的記憶。
我的父母是近年來很常見的雙薪夫婦,兩個人都有各自經營的事業。這也代表,父母雙方的人生中視為最優先順位的,都是家庭以外的東西。
媽媽在換季或人生遇到困難時,會在下班後把包包丟在客廳,然後衣服也不換就直接躺在床上。她什麼也不做,就只是呆呆地看著天花板。我在想,也許她當時的眼神就跟我現在的眼神差不多吧。
爸爸也沒什麼不同,總是抓著電話筒,或是去外地出差。在我的記憶裡,他幾乎都不在家。就算是休息的日子,也只是看到他在家裡睡覺,睡夢中還不斷痛苦呻吟,一直到下午都不起來的模樣。他一直重複呈現在某個地方瘋狂把精力耗盡後,再像這樣躺著的狀態。這也是我過去十年間,不斷重複的日常模式。
雖是這麼說,我也不是所有事情都跟父母一樣。既然遺傳因子之類的話題都出來了,我也有對此感到委屈的地方要說。我的兩個父母都是完美的正常體重,甚至比起他們的年紀還算輕的了。他們從出生到現在都沒有超出正常體重的範圍,直到過了花甲的現在也還是維持一樣的身材。雖然我小時候也算是有點塊頭,但從沒像這樣肥胖過。一生都是以差不多的體重活過來的他們,沒辦法理解我那增減超過一百公斤的生活。他們沒辦法對我減肥時的努力,還有看到重新長回來的肉時的絕望感同身受。
他們沒有共鳴是當然的。對他們來說,只有我變胖的現實,還有眼前看到的現象存在著而已。因此對我來說,在節日或家庭活動之類的日子要去面對父母或親戚時,是一種恐懼。就像獨自身為左撇子的自己,在充滿右撇子的國家奮鬥的感覺。
之前有一次回老家,我曾遇過說不上是遭殃的遭殃。我就像平常一樣,洗完澡後只穿內衣出來,開始吹頭髮。媽媽原本在看電視,她瞄了一眼我的身體後漸漸皺起眉頭,突然就開始哭了起來。她一邊哭一邊說:
「到底是受到多大壓力,才讓自己變成這個樣子(?)。」
我反射性地笑了。刺蝟都會說自己的子女漂亮了,怎麼生我的母親,會看著有一半自己遺傳因子的身體流淚呢?這一點也不現實的情景令人感到好笑,我一直笑,心情卻也漸漸變糟。就算是父母跟子女,看著人家的身體哭還是非常失禮的吧?我一如往常對媽媽發起火來。
吞了一把藥、沒暴飲暴食、期盼安穩入睡的現在,我又開始想起遺傳因子的奧妙。說不定現在的我,是爸爸的依賴跟中毒傾向,以及媽媽的情緒起伏跟無運動神經均勻混和在一起的結晶。會不會是爸爸那裡的股票投資或購物上癮之類的依賴傾向,在我這邊變成「暴飲暴食」,跟媽媽的躁鬱症與失眠傾向合起來,變成現在過度肥胖的我?我深切感受到我全身有關遺傳因子的證據,很開心發現又多了一件可以怪罪祖先的事情。
儘管如此,我用自己的錢買的食物、用自己的手親自把它們放到嘴巴裡的事實,並不會改變。
★本文作者朴相映,從最低時薪上班族成功蛻變的天才全職都市作家。摘自野人文化出版《雖然會胖,但還是想一個人吃完半半炸雞再睡【夜食症候群的深夜飢餓告白】》。
「清晨五點起床,閉著眼睛梳洗換衣,擠上沒有座位的公車,搖搖晃晃的到公司。期間因為體型龐大,被乘客白眼了好幾次。碎嘴的上司暗示不和同事一起午餐的我不合群,惱人的同事肆意對我的身材指指點點。準時下班的我被同事取了綽號叫「麥可」,說我就像美國人一樣自由自在。三十一歲的我被發現有椎間盤突出、胃炎、胃食道逆流、大腸激躁症跟躁鬱症等五種慢性病,每天要吃十二顆藥才能讓身體功能正常運作。因為父母的面子而被放棄治療的恐慌症、因為網友抵制日貨而買不到的U牌大尺碼褲子、因為太胖而結束的戀情⋯⋯我的人生,就是由這些不大不小卻也無力改變的瑣事,還有超過一百公斤的體重所組成。我的心情,也只有無論多晚,都能風雨無阻送到我手上、不會評斷我,只會帶給我熱量的炸雞可以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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