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右)成為小熙(左)工傷後生活的重要支柱。(圖/鏡週刊提供,下同)
圖、文/鏡週刊
小熙在醫院跟義肢中心度過漫長的3個月。她練習站立、抬腿,習慣裝上義肢。右小腿截面的神經很敏感,第一次原地踏步她痛到哭出來;之後每踏一步的痛,她形容「就像手肘被用力撞擊。」她一向獨立,但現在跌倒了連站起來都要人抱,她每天哭,逼自己咬牙練習。有時她會想起男友在事發那天說的話:「沒有人會因為截肢而不完整,裝上義肢復健,還是完整的妳,只要妳試著讓自己變好,我有什麼理由放棄?」
「很不可思議吧?他沒有跑掉。」小熙不可置信地說。她跟媽媽關係其實不好,求學階段常被打,「等我被打習慣了,她就摔我最喜歡的東西,手機、電腦⋯或是我養的老鼠。」她爸爸另有家庭,媽媽會生下她,是因為爸爸想要個兒子,同母異父的姊姊曾目睹她差點被丟到垃圾桶,「我一直像是多餘的,不應該出聲。要說他們愛我?我覺得沒有,還是是我感覺不太到?」
職災發生後,雇主為她付醫藥費、看護費跟36萬元的義肢費用,但不願給付更高額的賠償,「他們說再賠10萬元,妳回來上班,我保障妳到65歲。」小熙目前還在職災後休養期,有法定全薪公傷病假,期滿後她並不想回去工作,事發後雇主對她態度不友善,該工作環境也帶給她陰影。
她過去不曾為自己爭取過任何東西,即使在學校被霸凌,也始終安靜。但這次她無法沉默,「他們說給了5、60萬元,已經付了這麼多,但比起一隻腳…這樣算多嗎?」採訪過程中,小熙難得語氣激動。今年2月14日,她朋友將生安負責人稱「截肢而已不嚴重啦」、拒絕向小熙進一步賠償的說法上傳爆料公社,引發大量網友分享、受到媒體跟縣議員關注。2月底,她反覆接受媒體採訪,只要有人願意幫她,就約在家樓下的管理室碰面。
▲苗栗縣議員曾玟學(圖)將監督苗栗縣政府對小熙的後續協助。
苗栗縣議員曾玟學是最早為小熙發聲的人之一。他認為這案子反映傳統製造業工廠長久以來的職安問題,「勞工不一定有所選擇,工作薪水很低,但如果不做的話,未必能找到其他工作。我們看到很多案例,就算公司發生過其他工安問題,(勞工)因為受迫於生活,沒辦法對抗公司,承擔失去這份工作的風險。」
不僅職災有黑數,面對複雜的勞動法規,勞工根本無法保障自己的權利。曾玟學指出,生安之前在媒體上聲稱已經支付的5、60萬元賠償,本來就在《勞基法》規範的補償範圍,「他們本來就要支付醫藥費、看護費跟義肢費用,加上小熙還是他們的員工,休養期間,雇主還是必須付每月薪資。」
人生驟變 生活受重創
雖然小熙能依法申請職災40多萬元的失能給付,但失去一隻腳不只意味著勞動力喪失。她無法騎機車,吃飯只能叫外送,回診、採買生活用品都得麻煩男友接送。以前她很喜歡躺在床上,用雙腳夾住窩在床尾的貓,但這點小事,截肢後也做不到了,「右腳碰不到,空空的,連底都摸不到。」她暴躁、沮喪、情緒起起伏伏,醫師診斷她罹患創傷後壓力症候群。
小熙的案子若提告,能獲得多少賠償?由職災受害者組成的「工殤協會」,會員包括各式各樣的受傷者,賀光卍說:「會來協會求助的對象偏弱勢,沒有強大的律師或輿論幫忙,依我們的經驗,小腿截肢大概只能獲賠2、300萬元,雙腿3、400萬元,雙手300萬到500萬元,全殘大概800萬元。」這些冷酷數字,是含勞保、《勞基法》及民事賠償的總金額。
▲李麗娟(左)與先生皆是職災受害者。
失去一隻小腿,到底失去了什麼?該獲得多少補償才合理?沒人算得出來。但賀光卍介紹了失去手腕關節的李麗娟讓我們採訪。47歲的李麗娟18受傷,當時她才高三,半工半讀,剛到一間塑膠射出工廠上班,「我做3個月就中了。」她當時並不知道塑膠射出工廠非常危險,那些年路上見到少一隻手指的人,不少都是在塑膠射出工廠出事。
她的手腕關節碎了,幸而在醫師努力搶救下不必截肢,手腕植入鐵片支撐,但診斷證明寫著「腕關節永久喪失」,手掌從此呈現彎曲的握拳狀態。
老闆只賠8萬元。她從中部搬到林口親戚家,在長庚醫院努力復健,「一般人一個禮拜去3次已經很厲害,我去5次,而且是早上、下午各1次,這樣過了2年。2年後我的手指可以伸直了。」
但手腕永遠無法轉動,外觀也異常,「就是少了腕關節,所以這幾十年我全年穿長袖,不管多熱,會自卑啊。」幸而她到榮總上身障者職訓課程,不久找到工作,也在那裡認識同樣遭遇職災、一隻手被截肢的先生,二人相互扶持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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