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輕生之後,她代替失魂落魄的父母負責處理喪事。(示意圖/取自Pixabay)
文/高璿圭
譯者/馮燕珠
摘自/春光出版《你值得好好悲傷:我們都是自殺者遺族》
2018年10月,一名少年自行結束了生命。少年的姊姊比他大不了幾歲,卻要代替失魂落魄的父母負責處理喪事。她翻閱相冊,挑選合適的相片當作遺照;她忙著訂購餐點,好招待前來弔唁的親友,並支付所有喪葬費用。
喪禮上,來參加告別式的親戚與其他親友大聊特聊,善自斷定弟弟死因:「他一定是因為〇〇〇而死的。」姊姊終於忍不住怒吼:「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她到那時,都還不知道弟弟到底為什麼要尋短,也不忍心去問傷心欲絕的父母。對於死亡,人們總希望聽到他們能接受的解釋,但在這裡,沒有任何人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弟弟被安置在家族納骨堂的最下層。按照長幼順序,弟弟去到那裡的年紀實在太早了。在入斂儀式上,她第一次見到屍體。大體很乾淨,弟弟的表情看起來也很安祥,但她仍覺得有點害怕。
禮儀師詢問,最後有沒有什麼話想跟弟弟說。她應該說什麼好呢?只能蓋上棺蓋,任由閃閃發光的豪華轎車載著弟弟抵達首爾追悼公園。她現在才知道,原來離家不遠處還有這樣一個地方,無數死亡的肉體在此化為灰燼。
弟弟的棺木被送入火化爐的那一刻,媽媽再度昏厥,於是仍由姊姊打點一切。在家屬休息室裡,電子螢幕即時顯示著弟弟身體消失的進度。
「姓名:〇〇〇/火化爐〇號/進度〇〇%」
大約過了兩個小時後,電子螢幕上出現「已完成」字樣。在服務人員的指引下,她進入撿骨室。工作人員向她展示幾塊骨頭碎片;那些骨頭碎片被粉碎,裝進了骨灰罈裡。「那個骨灰罈很溫暖。」諮詢者說。
2018年12月,那位姊姊罩著一件比自己大很多的黑色長版羽絨衣,來到我的諮詢室。她說她看了弟弟生前與別人往來的聊天訊息以及電子郵件,一直看到深夜,因為她想知道弟弟為什麼要死,她必須弄清楚。
「我必須搞懂弟弟為什麼死。」於是我們一起度過她弟弟走後的第一年。從弟弟的死出發,她跟我聊了很多關於弟弟的事。想著人生已落幕的弟弟,我們一同回顧有他的時光,並一起共度悲傷的時刻。
她的媽媽每天都問她,為什麼自己還要活下去?有段時間,身為女兒的她必須陪在媽媽的身邊,媽媽才能入睡;爸爸則是不再開口了。弟弟雖然死了,卻依然活在全家人的日常生活中。我的諮詢者有時會搞不清楚誰死了,而誰還活著。我們兩人就從弟弟的死開始聊起,回顧他的人生。
一年過後,她說她這才開始動手整理弟弟的房間,那裡從弟弟離去那天就原封不動保留下來。她感覺就像讓弟弟從受盡折磨的病痛中解放出來一樣。雖然媽媽還是會問她:「為什麼我還要活下去?」但她心裡深知,自己沒辦法代替母親承擔痛苦。就這樣過了一年,又到了十月,來到同樣的季節,她又開始感到痛苦。
「我以為已經沒事了,結果還是會覺得喘不過氣來啊,醫生。」弟弟的祭日那天,我們相約在首爾追悼公園一同悼念。諮詢者曾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留下可怕、怪異、恐怖的記憶。回想起在那裡發生的種種,那天的過程彷彿又按照順序重演了一遍。她告訴我,弟弟有天來到她的夢裡,說自己現在過得很好,對她只有無盡的感謝。講到這裡,諮詢者淚如雨下。
從她弟弟過世之後,我們就像這樣一起度過了第一年。或許到了明年十月,她又會開始惶惶不安,但我希望她不會再那麼痛苦了。也希望那位雖然未曾謀面,但提起過很多次名字的你,在那個地方能永遠安息。
★本文摘自春光出版《你值得好好悲傷:我們都是自殺者遺族》,作者高璿圭,韓國第一位「自殺者心理解剖諮詢師」。一本專為遺族設計的心靈指南,親友選擇輕生結束生命,身為「被留下來的人」,心理的傷比想像中還嚴重;作者陪伴你梳理那些不知該怎麼說、也不知能找誰說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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